既翕彌留的時候,雯初哭得天昏地暗。
它見了太多這種場合,但面前的人是既翕,它擁著雯初,安靜看著她。
她恍惚的時候,又問起,「找到我的木梳了嗎?」
它眼眶微紅,這個時候,她想起的還是它。
過往總說丟了,很難過,但彌留的時候,又會忘記,再問一遍。
早前它總回答,家裡東西多,指不定在哪裡,隔一段就出來了。
她身體也不好,見它太累,也不執著了。
而這次,雯初在它懷中睡了,它唇畔微微勾勒,輕聲道,「我一直在吶,既翕,我一直都在。」
陪著你,陪著雯初……
既翕詫異看它。
它微笑道,「我會一直陪著你,你也把我照顧得很好,我一直都在。」
既翕鼻尖微紅。
它嘴角微牽。
生命的盡頭,它想讓既翕記住它最好的一面,就像,它初次見她時候一樣。
它為什麼會叫吳桂芳?
大概,是當初造它工匠,妻子叫這個名字。
他總和妻子說話,它混混沌沌的時候,就記住了這個名字。
普通,尋常。
既翕伸手握住它的手,它感覺到了她生命的消散。
「雯初……」她輕聲,也握緊它的手。
它不假思索,也用畢生的信念,溫聲道,「我會照顧好雯初,到她長大成人,到她也有自己的孩子,我會一直陪著她。」
那一刻,既翕其實已經說不出話。
但眸間都是眼淚和笑意。
它也同她一樣。
那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它同她擁抱。
跨越了時間,跨越了維度,也跨越怪物和人類之間的距離。
它仿佛看到那個蹣跚學步的小姑娘,抱著它往嘴巴里啃的樣子;也看到了她畫的它……
時間是世上最神奇的東西。
時間會療愈一切,也會讓人平和,但不會讓人忘記。
雯初在一天天長大,它將雯初照顧得很好。
像既翕還在的時候一樣。
南山苑一天天過舊,甚至變得有些破敗。
但它仍然在這裡,將既翕的屋子,花草,房間和她留下的東西照顧得很好。
「桂姨,我想考天文學專業。」
她是雯初的親人,在雯初心中,它的意見很重要。
這個場景無比的似曾相識,它想起了既翕和安亭,然後輕聲道,「很好啊,努力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不輕易選擇,但選擇了,就要為自己的選擇,自己的理想和自己的人生負責。」
這是既翕說與安亭的話。
它替安亭轉交給雯初。
雯初彎眸,眼中都是笑意,那一刻,她無比得快樂。
人這一生很短,至少,同怪物比,但她們的一生很精彩。
後來雯初畢業,有了自己的工作,奮力打拼,開心的和不開心的事都同它分享;再後來,雯初成了家,事業有成,是大學年輕的教授,和既翕一樣。
既翕如果知道,一定很欣慰。
「桂姨,你搬來我和我們一起住吧~」雯初很捨不得它。
它平靜道,「這裡有我的回憶,我要守著的東西,你有自己的人生,不用顧忌我。」
它曾經是雯初的一片天地。
但雯初長大了。
雯初會有她自己的人生,也會成為別人的一片天地。
冕桃出生的時候,它很高興。
它的壽命很長,記憶也很長,
它記得每一個小孩子剛出生的模樣,每個階段的模樣,和她們與不開心的事,這些,填滿了它的一生。
它本來混沌,空虛,又平靜的一生。
因為她們而變得豐滿……
「那您,為什麼要走,不留下?」沈搖眼眶微紅。
吳桂芳溫聲道,「雯初已經能照顧自己,照顧冕桃,同既翕和安亭比,她生活在最好的時代,有家庭,有事業,有自己熱愛和研究的東西,她的人生是富足的,不需要我再照顧她了。」
「可是。」沈搖欲言又止。
有些東西她能感覺,但也會替它遺憾。
吳桂芳臉上卻是坦然,平和與幸福的笑容,「人類的悲喜對怪物來說,太多了。而我最美好的時光,是同既翕在一處的時候,我已經擁有過最重要的東西,我陪伴過她,足夠了。」
沈搖沒忍住,眼淚順著眼角輕輕滑下,指尖微微擦了擦,「那之後……」
吳桂芳輕聲,「當時安亭問過既翕,為什麼不把我給她,我當時在出神,沒有聽清,但既翕走的時候,她同我說,她當時告訴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