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清輝萬里,卻不足以照亮那人隱入陰影的面孔。
待曲臻走近了,才發覺他正目不轉睛地看向自己頸側,眉角微微顫動。
曲臻心上一涼。
她沉迷賣慘做戲,卻忘了自己頸側還有未擦乾的血跡。
千鈞一髮之際,兩人幾乎同時舉起了手中的利器,但揮刀所需的起勢太久,細若髮簪的玉玲瓏還是先行一步、扎入了侍衛頸側。
腰際傳來一陣酥麻的涼意,伴著難忍的痛,曲臻拔出玉玲瓏,俯首望向侍衛的右手......
幽藍月光下,長劍已進逼腰際,若她再慢上半刻,只會被面前之人橫切作兩截。
餘光掃過刃鋒時,曲臻隱約瞧見一道狹長的血痕,下意識抬手摸上腰側,再借著月光查看,但她看不清晰,更無暇仔細分辨,只覺掌心一片濡濕,裹著的布帛也早被鮮血浸作猩紅,分不清是她的,還是她今夜手刃之人的。
來不及驗傷了。
瞧准四下無人,曲臻按住腰際的傷口,朝下一座方亭沖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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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蘇祁幸仿佛做了一場漫長的醒不來的噩夢。
他問過戍衛營的人,喬家並無從過戎的姊妹,喬江今夜就在軒轅殿,且與一位白姓女子一同失蹤多時,後來,他隨殿衛一同趕來撲火,半道又被父親塞了個尋人的差事。
片刻前,他在西牆邊上的瓊林裡頭找到了那侍衛的屍體,而後又馬不停蹄地趕回膳房,欲將喬□□的消息稟報給父親。
這一路,他不斷回想起那女子的音容笑貌,想起她宣稱誓死效忠蘇家時、有如男子一般鏗鏘的音色,以及抹額盔下那雙堅毅的眼睛。
蘇祁幸還是不敢相信,今夜殿內的諸多混亂都出自一名女子之手,而他,甚至還將她親自送進了關押那些童孺的地牢。
膳房門口,蘇祁幸望著空空如也的案板、爐灶,質問伙夫們為何還不動手?
幫廚們一臉惶恐地看向他,那時,蘇祁幸身後卻飄來一陣稚音。
——「大人,此處可有燒餅吃?」
站在他面前的是兩個五六歲模樣的男童,前頭的那個扯著衣角,正越過他探頭膳房裡頭望。
未待蘇祁幸回話,又一個高個頭的姑娘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對著他彎下腰,忙不迭地道歉:「大人恕罪!這猢猻兒不識天家威嚴,小女這就那麻繩捆他們回去!」
那姑娘說罷,一手提起一個男童的衣領轉頭便走,蘇祁幸卻仍怔在原地。
完了,全完了。
他當下只覺天昏地暗,開口時音韻里竟夾著幾分哀求,「你們......是如何出來的?」
那姑娘卻沒有回頭,只是拽著一左一右兩個男孩拼命朝西邊跑,蘇祁幸急火攻心,對著身後的殿衛大喝一聲:「給我抓住他們!」
兩名殿衛隨即提刀沖了出去,徐蘭不敢回頭,只得使出渾身氣力提著軒兒和溪郎悶頭狂奔,可還沒跑出多遠,她只覺左臂一沉,軒兒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來不及了。
徐蘭轉身面向迫近的侍衛,舉起了手上的匕首......
可她學過攀牆、擲准,也練過彈弓,卻唯獨沒學過該如何殺人。
長劍出鞘的那刻,徐蘭將軒兒與溪郎護於身後,默默閉上了眼......
面前拂過一道疾風,周遭霍然寂靜下來,只余長劍墜地的聲響。
再度睜開眼時,徐蘭發覺面前多了一個人,那人肩線如削,發頂的緞帶隨風揚起,兩柄短刃在月下泛著幽藍的寒光,於青磚上投出兩道交錯的影,袍袖當風,有如天神下凡。
認出他肩上那頭模樣凶煞的蛇時,徐蘭高聲喚起了他的名字。
「小侍衛!」
膳房門口,數不清的人影正提劍朝他們衝來,可不知為何,徐蘭心底卻一片安然。
流雲掩月時
,她看到那人側過半邊臉,睫羽在頰上投下比刀鋒還薄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