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捫心自問,從仕三十餘載亦沒少捐資賑災,救下的性命遠不止軒轅殿這幾條,再者說來,就算這些寒門小兒長大成人,也少不了挨餓吃苦,有甚者再誤入歧途,成了殿門外那些嗜血成性的活閻羅,豈不更要殘害蒼生、為禍世間?
「本官鞠躬盡瘁,一心只為朝廷、為天下蒼生謀福,到頭來卻在你們這些草
民口中淪落了個『禍國殃民』的罪名!本官實在不明白,明明為求生路不擇手段的大都是那些窮凶極惡之人,百姓卻要求我們這些為官之人行得端坐得正,豈不有失偏頗?!」
蘇牧唾液橫飛地說了一氣,見曲臻終於將高昂著的頭垂落,方才滿意地停下。
可過不多時,曲臻又抬起頭,唇角揚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我明白了。」她淡淡道:「蘇尚書卑躬屈膝,昧著良心負上累累血債為的不過是安撫有功之臣,在你眼裡,唯有皇權安穩、百官守分才能安天下,蘇尚書心裡裝的是蒼生大義,但那些被剔骨削肉的童孺、陳先生還有我父親,我們並不在你所謂的『蒼生』之列。」
「曲小姐此言差矣。」
蘇牧忽而改
了口,聲色也跟著緩和下來。
「本官深知眾生皆苦,尤其是如你父親這般不阿權貴、白手起家之人,與人行善便意味著反損己身,他的作為,本官甚是欽佩,而你也一樣。若你能安分守己地扮演好白秋芙,日後嫁入許家自當享盡榮華,可惜你們父女二人偏要逆天而行,妄圖以微軀照破這山河......」
蘇牧說著拂袖轉身,仰頭看向面前的佛像。
「曲小姐,你既觀過這軒轅勝景,也嘗過了宴上的珍饈,難道就不曾為這流霞繞殿、仙樂徹霄之景動過半分凡心嗎?本官本以為這一切能叫你迷途知返,未料你卻執迷至此,定要來赴這黃泉之約。」
蘇牧說到這兒,耐性已失。
前日當眾處死那老漢不過是為了試探梁有依的忠心,蘇牧本為文官出身,向來不喜手上沾血,但平旦將近,他已無暇在曲臻身上浪費時間。
「說吧,你里懷那隻火信,究竟是要通鉤於殿內何人?」
蘇牧躬身捏住曲臻的下頷,眸中透出幾分悲憫,將腦海里的名字徐徐念了個遍:「許凌笙?許侍郎?還是......金安縣主戚荷?」
曲臻卻笑著垂下睫羽,反問他道:「這火信,為何就不能用來傳信於殿外之人的呢?」
——「報!」
曲臻話音剛落,閣外傳來侍衛的急報聲,那人急匆匆跨過門檻,對蘇牧拱手道:「蘇尚書,廣林侯稱有要事相稟!」
梅翎朔踏入太虛閣時,正瞧見侍衛盧峰將長劍架在那玄衣女子的脖子上,但事出緊急,他來不及過問太多,只是對著蘇牧俯首道:「尚書大人,後門聚集百姓百餘眾,他們自稱是為一個名叫『崔蘭星』的女童而來,群情洶洶,請命開釋。」
「百姓?」蘇牧蹙眉看向曲臻,見她默不做聲,一臉的心如止水,心間頓生不安。
「方圓百里不是都巡查過了嗎?」他問,「影笙會那幫人呢?他們也放著百姓胡鬧?」
「梁掌門有令,眾黑袍只可持刃守門,不得出鞘。」梅翎朔答:「但鬧事者甚眾,後門......怕是守不得幾時了。」
「怎麼可能?」盧峰厲聲道:「後門懸有三重玄鐵巨鎖,別說上百,就算是幾千號人難能撼動分毫!」
「鎖頭.....已被人從內門打開了。」
梅翎朔頓了頓,面帶猶疑看向蘇牧身後的侍衛,欲言又止。
蘇牧見狀道:「你說。」
於是梅翎朔上前一步,壓低聲量道:「那些鬧事者聲稱......殿內用作祭天的貢品中,有自家走失的童孺。」
梅翎朔說話的聲量恰到好處,曲臻聽到這兒,忍不住咯咯笑起來,梅翎朔循聲看過來,這才認出跪立在佛龕前的正是許家三郎那尚未過門的娘子,他望向蘇牧,不解道:「尚書大人,您這是......」
蘇牧正煩著,無心解答梅翎朔的疑問,倒是曲臻抬頭看向他,含笑道:「看來我這火信,終究還是沒派上用場。」
下一刻,臉鬢擦過一陣疾風,侍衛盧峰猛撲上來掐住曲臻的脖子,指節暴起了青筋。
他陰沉著嗓音逼問她道:「後門也是你打開的?」
「重要嗎?」曲臻面不改色,「蘇大人眼下應是有更要緊的事需要操心吧。」
「賤婦!」
盧峰暗罵一聲,指上隨即發力,曲臻任由脖子被他掐著,竭力克制住掙扎的動作,身體因痛楚不住顫抖,一雙滲血的眼卻依舊死瞪著蘇牧,眸底滿是嘲弄。
——「罷了。」
直到蘇牧沉聲喝住盧峰,後者才不依不饒地停下手上的動作,俯首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