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臻耐不住許凌笙催促,便端起碗筷從九鼎羹里夾起一塊從未見過的放入口中咀嚼,嚼著嚼著,眉間卻不覺蹙起。
此物椒香沁人,肉質卻若敗絮纏金,味似腥脂滲髓,叫人實難下咽。
「這是遼東的熊掌,獵於萬年玄洞。」
許凌笙放下碗筷,在曲臻耳畔殷勤介紹道:「我聽說光是獵熊,就需要二十位壯丁晝夜不休地輪守陷阱,凡鐵遇熊脂即鈍,因而剔甲用的是崑崙玉刀,以終南老泉滌腥後,還需窖藏三年,以去其毒,光是這一塊,便抵得上你家書鋪三年營生!」
曲臻深深頷首,側身時以袖掩面,將未嚼爛的熊掌吐掉。
原來貴胄之癖從不在舌端,而是在舉箸笑指盤中美味,而後道上那句「此一物,可抵黔首十年粟」時的暢快。
曲臻晃著腦袋笑起來,許凌笙卻只當她是吃到起興,嘴上不停地介紹起食案上其餘的珍饈,曲臻默默聽著,目光瞧見不少官人品夠了美食,攜女眷到別桌敬起了酒,一時間,話語、歡笑、撞杯聲......歡愉之氣恣意揮灑,在曲臻心頭滋生出諸多恣睢暴戾的念頭。
某一刻,她忽然很想一把掀翻面前的食案,奪過殿前侍衛的刀,衝上前當著眾人的面逼問蘇牧那些孩子平旦將飼於何獸,質問他午夜夢回之時,可曾見到萬鬼如山壓過繡榻,沉吟著撕咬他胸前的綬帶。
直到樂伎撫弄琴弦,奏起一曲《霓裳》,曲臻才漸漸從那山呼海嘯的恨怨中緩和過來,咽下半盞清茶,將面色恢復如常。
「嚯,父兄那兒真熱鬧,我得過去瞧瞧!」
許凌笙見許攸之被一眾賓客圍攏,猜出這些人是為父親高升一事前來道賀,不想錯過這結識達官顯貴的良機,便匆忙起身朝人群去了,可過不多時,曲臻卻又見他端著酒盞跑了回來。
臨近後,許凌笙將她從座位上撈起,興高采烈道:「快,芙兒,蘇大人要見見你!」
曲臻隔著御案朝人群望過去,但見蘇牧正唇角噙笑地望著她,只便略微頷首,拂袖起身,蓮步迎了上去。
「民女白秋芙,見過蘇尚書。」
曲臻靠近之時,蘇牧只覺周遭肅然冷寂。
出言問候時,她略微欠身作揖,聲線似秋水平沙,眉眼低斂卻不避不讓,任周遭囂塵聒耳、人影惶動,眸中也驚不起半分波瀾,那件以姑蘇特供的寸金緙絲製成的雲錦廣袖裙放在她身上也毫不違和,海棠之紅襯得
膚若凝脂,瓊姿玉立,儼然一副大家閨秀之態。
對上白秋芙雙眼的那刻,蘇牧便知以身份相挾的伎倆是行不通的。
「書門之女果有林下風致。」
蘇牧上前一步,款款道:「白小姐初赴天家夜宴,卻似青松棲鶴,自得風儀,如此端雅持重的女子,也怪不得許家三郎不惜揮擲重金,也要為你求得這救命的丹藥。」
曲臻正欲答話,一旁的許凌笙卻搶先道:「蘇大人謬讚!軒轅之宴素無攜外姓之例,今日芙兒能得附驥尾,實賴蘇大人破格垂憐,活命之恩,沒齒難忘,他日若蒙驅策,晚輩與芙兒願效犬馬之勞!」
曲臻本就說不慣官場上的客套話,見許凌笙主動解圍,只便跟著俯首謝過,但蘇牧想聽的顯然也不是這些,他將視線從許凌笙面上輕掃而過,目光流轉時再度看向曲臻,「夢州的秋芙書鋪,便是令尊的營生吧?」
「正是。」曲臻垂首道。
「那白小姐與蘇某的淵源還真不小。」蘇牧笑道:「秋芙書鋪的前任掌書徐叢,年少時就曾寄食於蘇府。」
曲臻故作訝異,抬頭道:「蘇大人所言,可是曾在瀘州就任主簿的徐懷尚?」
「正是。」蘇牧道:「這小子自小便是書痴,既願將書肆託付於白氏,想必他與白小姐也是交情頗深吧?」
「蘇大人猜得沒錯,徐前輩與家父志同道契,魚雁往還數載,亦是小女的貴人。」曲臻說著望向許凌笙,赧然道:「小女之所以能與許郎相識,還多虧了徐前輩在曹家壽宴上的引薦。」
蘇牧配合地點了點頭,「那他近日如何?」
「小女不知。」曲臻搖頭道:「曹家壽宴後,徐前輩陪小女在瀘州安養了一陣子,後來他收到一封家書,便急匆匆地離開了,返回夢州後,小女才知他已將書鋪生意全權交由家父打理,應是家中出了什麼要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