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荷一席話說得輕描淡寫,曲臻卻聽得一身寒意。
貴門原是賊窩,堂堂一縣之主,為了不成為夫家爭權奪勢的工具,也只能以毒庇體,不惜被污衊為石女妒婦。
戚荷說這些時神色並無怨懟,反而有種勝者的堅韌,那些破碎的過往似乎已然被她縫補完整,傾城的容貌之下,也藏著更鋒銳的武器。
曲臻被那股堅毅包裹著,隱隱感到一種久違的安穩,這安穩來自女子之間的信任,也來自於戚荷言語背後的善意。
她雖與戚荷相識不久,卻也聽得出她不是想抱怨什麼,她只是不想曲臻同自己一樣踏入這牢籠,又或者,是在向她求助。
於是曲臻沉下目光,輕聲道:「其實我知道,許老爺之所以同意我與三郎的婚事,也不過是想接手我家的書坊。」
「所以你才將婚期一拖再拖?」戚荷反問。
「我有自己的苦衷,但如今聽了縣主的話,成婚一事,秋芙確實該再做考量。」
曲臻沒有正面回應,她既相信戚荷所言,便不想再對她說謊,離開七襄後,她雖數次因赤誠遭人誆騙,但此番面對戚荷,她還是決定收起偽裝,作為原本的自己。
「但縣主總不能一直服用這傷身的湯藥吧?」
她抬眼看向戚荷,語帶關切:「你與許少爺商議過和離之事嗎?」
「和離?」戚荷冷笑一聲,「白小姐太天真了,只要我戚家一日掌管金安,許家便不會放過我。」
「縣主貴女之身,許家既得了你這塊美玉,自是不會輕易放手。」曲臻頓了頓,接著道:「但縣主嫁入許家五載,手中難道沒有什麼把柄嗎?」
「你是說冠堂在外尋歡之事?」
「此事不夠分量。」曲臻搖頭道:「許老爺是當朝侍郎,主持科舉時可賣題受賄、結黨營私,出使外邦可虛報賞賜、中飽私囊,編撰典籍時也能壟斷學術以謀取私利,這些都是一經核實便會遭到彈劾的重罪,一旦掌握了證據,這也能成為縣主與許家談判的籌碼。」
曲臻的話讓戚荷陷入沉思,她抬手為自己斟上茶,眸光變得深邃。
「許老爺為人謹慎,他從前年起就開始打點吏部官員與翰林學士,為來年的高升作準備,旗下門生士紳更是遍布四海,我離鄉已久,身邊又儘是他安插的眼線,在夢州早已沒有值得託付之人,平日裡又寸步難行,如何調查取證?」
蠟炬燃盡,燭芯飄升的白霧絲縷逸散,不時又擰作一股,曲臻順著戚荷的思路盤算起來,終於從記憶中尋得一根可用的線頭。
「我倒是知道一件事,與許大人有關。」
曲臻道:「白家的書肆本是從曲家手上接過來的,書肆原名季恆,三個月前忽遭官府查封,理由是售賣禁書,其中不少書文涉及宮中秘聞,有煽動民心之嫌,但另有一本,我卻如何都想不通為何會被當作禁書。」
曲臻說罷點燃一支蠟燭,將《湘西嬰靈志》中的故事敘述了一遍,借著為戚荷出謀劃策的由頭,順帶試探她的反應,戚荷聽得專注,手邊的茶不覺放涼,眉心越皺越緊。
到了故事末尾,聽到鬱塞山三字,戚荷才恍然大悟道:「鬱塞山腳下的宏偉宮殿?那不就是軒轅神殿嗎?」
見戚荷一改往日的端莊,曲臻便知她對此事並不知情,只是搖頭答:「我不清楚,但縣主多年赴宴,可曾在軒轅殿中見過身著素衣的孩子?」
「未曾見過。」戚荷答得篤定,「仙家煉丹時會吸收周遭活物的元氣,因此赴宴賓客皆不可攜帶孩童,以免傷其弱質,這是軒轅宴上不成文的規矩,那書中的內容準是捏造的,因此才會被判為禁書。」
曲臻反駁道:「可那書是孤本,被府衙收去前甚至還未刻印售賣,只有前任掌書曲伯康和店裡的夥計讀過,曲伯康在書坊被封前就遭人謀害,如若書中寫的是假的,一則坊間戲談,又為何會叫禮部如此忌憚?」
「所以......你覺得那書中所寫確有其事?」
曲臻沒有回答戚荷的問題,而是反問她道:「縣主連續三年赴宴,可曾見過仙家?」
曲臻聲色清冷,目光中卻帶著叫人難以迴避的強硬,戚荷忽而覺得面前之人有些陌生,她眨了眨眼,坦言道:「沒有。」
「那道士呢?」曲臻追問。
「也......沒有。」戚荷道:「但仙家與道士居住在太虛丹境,那裡是禁地,蘇大人說,凡人之軀會污穢真境,耗損丹靈......」
「但他自己卻能以監管之名進出自如?」
「那是因為蘇大人有仙家特授的護身符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