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前,有個夢州書商來尋我。」
陳祈明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字字如針,穿透曲臻的身體。
「他說自己在夢州開了間最大的書坊,其下書友足遍四海,更有不少達官顯貴前來尋書問志,我當時本不想家兄繼續追查此事,但見他言語虔誠,目無餘子,也便准許他抄去此書,那書封上的書名,亦是他提的。」
陳祈明說到這兒,顫抖著身子苦笑了兩聲。
「他說市井雜文皆需有個吸睛的書名,方才能在坊間傳頌,但你猜這麼著?事後我差人打聽,才知那人返回夢州次日便死在了酒樓,如今,他那名貫都城的書坊也遭人查封了......」
陳祈明面帶譏笑地說著,絲毫未留意到那打上書冊封面的滴滴寒淚,曲臻靜靜聽著,將那本書冊抓緊了捧在胸口,紙墨香氣翻湧上鼻息時,已然泣不成聲。
後來,還是徐懷尚上前一步,扯住陳祈明的袖子對他低聲道:
「別說了,先讓她冷靜冷靜。」
第55章 湘西嬰靈志「唯有痛得真切,方才能活……
嶺北瀘州靠近邊關,關外每有異動,城內便風聲鶴唳,因此住戶多為軍戶世襲,父死子繼,陳家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作為陳家長子的陳望安,自小卻只沉迷於卦術,行冠之年武不能持戟、力不勝雛雞,身上沒有一點兒將門
之子的鐵馬風骨,一手《周易》《太玄》卻能倒背如流,他夜半挑燈排盤布卦,晨起獨坐觀星望氣,平日裡一邊打坐一邊在嘴上念叨著十里八鄉各家的福禍,常能一語中的,時間久了,這「小卜仙」的名聲也便傳了出去。
永朔七年,陳老爺病死軍中,而按照世襲律令,軍職理應由長子繼承,陳夫人清楚陳望安一旦參軍便只有死路一條,於是連夜將他送往湘西,這瀘林軍副將的位子,也便順理成章地落到了次子陳祈明頭上。
興許是見陳望安整日與龜甲蓍草作伴,陳祈明自小便將振興陳家的重任扛在了自己肩頭,繼而焚膏繼晷,晝夜力學,晨起習劍,夜闌讀經,閒時更兼丹青妙筆,潑墨成山,點染成花,行冠之年便已出落成一位能文能武、又善書畫的少年英才。
永朔七年,當陳家長子陳望安開始在湘西擺攤算命,次子陳祈明也如願加入瀘林軍,日復一日駐守邊關,拒敵於千里。
陳祈明善使長矛,每逢關外敵將來犯,必先衝鋒陷陣,而除卻武藝卓群,他還有運籌千里的本事,因此人送外號「龍牙郎」,駐邊七載,戰功赫赫。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光盛元年。
這一年,光盛帝登基,天下大赦,陳祈明因此榮歸故里,而他返回瀘州後的第一件事,便是隨母親一同去湘西看望闊別多年的兄長陳望安。
當時的陳望安已憑藉超群的卦術在湘西城北混出了名氣,他娶了當地鹽商的小女兒崔氏,與她誕下一女,取名為「陳芳」。
陳母與陳祈明前去湘西看望時,陳芳已有兩歲,整日舉著風車在院子裡瘋鬧,撲倒了也不哭不鬧,只是兀自爬起來繼續玩,陳祈明遠遠瞧著她,只覺苦守邊關數年塑成的鐵骨正漸漸融化,於是當晚,向來不相信天命的陳祈明將陳望安約到門口的槐樹下頭,要陳望安為他算一算姻緣,陳望安卻說陳祈明命宮隱現「天刑」之星,主血親成劫,若要避此劫禍,三年之內不宜成婚。
次年,崔氏又有了身孕,陳祈明去湘西探望時,兄嫂的小腹已然微微隆起,鄰里都說這回懷的鐵定是個男孩,唯有陳望安搖著頭笑道:「非也,夫人腹中懷的依舊是個女娃,此女雖為巾幗,卻有丈夫之氣概、虎賁之膽略,他日必成大器!」
到了年末,崔氏果然誕下一女,陳望安為此女取名為陳星。
女嬰雙頰豐潤,似含露仙桃,一顰一笑便漾起淺淺的梨渦,陳祈明看著好生憐愛,眼看自己成家無望,索性留在湘西,將陳星當作自己閨女好生照看了一陣子。
到了光盛三年,陳祈明見三年之期已到,便返回瀘州,一邊照料病重的母親,一邊售賣書畫、物色姻緣,年中,他收到陳望安的書信,說有位貴人資助他在夢州開了間命館,在賣掉舊宅舉家搬至城東的三進宅院後,他便會啟程前往夢州,屆時陳祈明可帶母親前來同住。
當時,陳祈明念及陳望安離開後,兄嫂崔氏一人照看兩個女兒屬實操勞,便回信婉拒,獨自留在瀘州照看陳母。
次年,陳母病逝,於喪禮上再次見到陳望安時,陳祈明卻發覺兄長面色焦黃,顴骨嶙峋。
陳祈明聽兄嫂說,陳望安在夢州經營的命館生意紅火、日進斗金,這叫他實在想不明白,究竟是何事叫陳望安在短短兩年內蒼老至此,行止顫然仿若風中殘燭。
一番追問下,陳望安艱難開口,請陳祈明幫他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