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的話,實在說得太冒失了。
從鹿嶺到湘西,她為他添的麻煩還不夠多嗎?
她既不想嫁他,而他顯然也無意迎娶,她又為何忍不住吐出那句不識好歹的話,一心抓著他不放呢?
梁有依靜靜看著曲臻,看她眸光流轉,嘴唇開合卻半響未言,像是犯了錯的孩子。
他凝神思忖著曲臻的話,思忖著如何才能每天都見到她,他不想給她無力兌現的承諾,卻更不想虛度此等良夜。
於是他坐近了,朝她攤開手掌,視線下落至她蜷縮的左手,溫聲道:「給我。」
曲臻將左手縮了回去。
她不想叫梁有依看到那隻手,那隻斷了尾指、看上去古怪又可怖的左手。
「不要,」她悶聲道,「又不好看。」
但梁有依不依不饒,「讓我看看」,他說著探身攥住她的手腕,將那隻裹著布帛的手抬至自己掌心,緩緩解開布條......
跟著他再度看向那隻殘缺的手時,曲臻忽而抑制不
住心頭的委屈,抽著鼻子別開了視線。
早知道自己可能嫁人,她興許不會如此草率。
不就是一根尾指嗎?去城郊挖處野墳剁了別人的也不是不能用,為何非要剁自己的?
這兩日她求曲恆為她縫製一副服貼的手籠,想著戴上便不再摘下來,自欺欺人地忘掉這碼事,但眼下,這隻手還是叫她最不想獻醜的人看了去,真是自作自受。
曲臻如是想著,頷首怯生生地望過去,瞧見梁有依微微蹙起了眉,心上登時更難受了。
「傷口最近沾水了?」他語帶責備。
曲臻皺起臉,她不想承認自己緊張得出了手汗,便說,「是昨夜為你擦身時弄的。」
梁有依眨了眨眼,緊蹙的眉也隨之揚開。
「以後記得不要碰水。」他說著拿過藥瓶,將藥粉淋上指尖,在她傷口處輕輕塗抹。
體膚相觸那剎,曲臻下意識縮了一下,他便掌心用力,將她定住。
「疼嗎?」他抬起頭,聲線低緩。
燭火於他眸中跳動,如星子流轉。
她含淚點了點頭,「我沒想到會這麼疼。」
但如今,叫她更疼的卻是他。
某一刻,她像是透過那身薄薄的素衣,瞧見了他胸前累累的傷疤,止不住地連連啜泣。
「可是,有依......」她梨花帶雨地看向他,「你身上有那麼多傷,又得有多疼呢?」
曲臻的手不住顫抖著,梁有依卻無力握住。
鼻尖猝然湧上的酸澀叫他凝在原地,那種躍躍欲試的脆弱,陌生到讓他不知如何面對,只得深吸一口氣而後垂下目光,加快為她包紮的速度。
但那股酸澀,還是執拗地從鼻尖一路翻湧至眼眶,叫他無法迴避。
這些年他傷過,疼過,也死過。
但如今,這些已不再重要了。
梁有依將曲臻的手安放至她膝上,抬頭時微微揚起了唇角。
他抬起手,不急不緩地,為她拭去眼角的淚。
「你方才說,想每天都能見到我,我不能保證,但我也想每天都能見到曲小姐。」
最後一顆淚珠滾落而下,曲臻抬手抹去,怔怔看向梁有依。
「今日是十四,這樣吧......」
每說一字,他眼裡的光便柔一分。
「我向你保證,今後每月十四,不論你在哪兒,我都會去找你。」
第44章 月祭書會(上)「今夜銀蟾正滿,購書……
次日清早,梁有依換上曲臻給的那身松竹梅錦袍,行至錦城街,入湮滅司主閣告假,理由是返鄉探親。
時任湮滅司掌事的堯貫虹只知影一是被掌門帶來的,入會後也由掌門一手栽培,雖說他曾提及影一出身山野、無親無故,但畢竟他入會十年,連傷病都不曾誤了殺人,此番難得告假,行頭也煥然一新,顯然去意已決,堯貫虹便也未多過問,翻開手記,允了影一半個月的假。
「對了。」梁有依臨走前,堯貫虹叫住他道:「這幾日你可見過影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