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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聲音很和藹,很熟悉,叫她想到心裡就酸的慌。

「我想告訴阿娘,孩兒有好好吃飯,已經長的很高了。」小孩的聲音有些雀躍:「大樹能告訴爹娘嗎?」

「這倒不難,你每年往樹上刻一刻,他們就都知道了。」

又忽然,一陣煙霧將這回憶擋住,她再看不分明。

合歡拔下自己的簪子,站在神樹前,按照自己的身高添上新的劃痕,本想留到今歲的生辰,如今已是不能夠了。

「如若太子遵守遺旨,娶你做太子妃,那麼你便輔佐他成就個盛世來,如果他棄你,我的皇兒,你就自保為上,且看他自己的造化。」

她摸著樹上深淺不一的刻痕,那些長的,是父皇刻的,每次刻完,都要摸摸她的頭;而短的,怕都是自己每逢生辰刻的,起初刻的歪歪扭扭,一看就沒有氣力,最新的一道,也應當是最後的一道,就是方才用髮簪刻的。

「父王,母妃,父皇。」她原本以為自己叫不出口,但眼裡的淚確實是和字一起落下。

「女兒要出嫁了。」

「你們別擔心。」

「我會好好的。」

合歡摸了摸那棵樹,「我嫁的那戶人家,親人和睦,家世顯赫,榮華富貴,那家的老大人也對我極好。」

她笑得溫柔極了,如果沒有失去記憶,也會願意和他們說這種話吧。

「明瀾哥親自下的聖旨,天子嫁妹,沒人敢欺負我,他會為我做主的。」

「那家的公子,溫文爾雅,氣度不凡,他心悅我,女兒亦如此。」

「何況,女兒有那麼多好友,他們都會為我攔著新郎作卻扇詩,做迎親詩,婚禮會熱熱鬧鬧的,絕不讓男方輕易進門。」

「女兒有很多人護著愛著呢。」

「所以別擔心了,早日投胎吧。」她努力咽下嘴裡的哽咽,「說不定哪一天,我挽著夫君,牽著孩兒,在舟橋看百戲,咱們還能擦肩而過呢。」

「女兒願意捐銀子糧食,日日做善事,祈求上蒼,成全這個心愿。」

求上蒼能讓這三個最愛她的人,在這一世再能有一瞥的緣分。

哪怕她沒有恢復記憶,哪怕他們認不出來對方,也是如願。

「如今,我要成婚了,他們也會擔憂吧。」她撫摸著大樹,又摸了摸樹下那個簡陋的碑,它被花草枝葉掩著,又做的極小,打掃澆花的奴才們從沒有發現,可她卻不知怎麼,竟然徑直就往那處去,就好像篤定那裡會有什麼東西。

「愛犬萬福之墓...」合歡沒有問宮女,她們比自己知道的多不了多少。

「去廚房要一些雞腿豬腳,燉的爛透。」她下意識吩咐。

看來以前沒少這樣做過,哪怕失憶了,都記得這麼牢。

「我要走了,」她絮絮叨叨的說,還不時往那個小土包看一眼,好像那裡真的蹲了一隻小狗,正乖巧地蹲坐著。它年紀應該很大了,只能吃熟爛的肉,而且胃口不好,需要一點點鹽才能吃幾口。

院裡到處是骨頭樣的木頭玩具,精緻鋪了絲錦棉墊的雙層木閣樓,有木憑欄,有各色骨頭狀寶石串成的流蘇簾。屋旁有幾個白釉瓷盆,上畫了幾隻狗,有小時垂耳憨態可掬的,有小狗討食獻媚的,有裝作若無其事實則做了壞事偷偷瞄過來的。

每個都飽含作畫人拳拳愛意。

這畫已經被雨水沖刷掉些許,合歡命人拿來顏料,一筆一筆地修改。

「人走茶涼,」她說的渾不在意,竟還笑了笑,「就算我令他們每月為你送飯,等我出了宮門,哪個當我是一回事?所以啊小狗子,你有什麼想吃的就給我託夢,做狗的時候吃不了,做鬼的時候都能吃了。」

「宮裡的東西那麼寡淡,哪有宮外的好吃?」

「對了,到時記得跟我說說陰間的事。閻王爺判官也會徇私嗎?不管怎樣,捎過去的紙錢也孝敬孝敬陰官,不管做人做狗,都要給自己找到一戶富貴的人家,錢不夠了,就來託夢。」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金雀兒她們候在一邊,也不敢說話。

金珠兒卻大著膽子抬頭看,心裡漸漸放鬆,覺得公主應該挺好相處的,畢竟這些殷切的教導,像極了老家隔壁那個送兒上學的母親。

合歡坐在樹下的躺椅上,秋天的日光並不很曬,暖暖的,柔柔的,落在身上,更是軟綿綿的。

樹葉露下的光照在地上,有些像某種動物的足印,就在她旁邊了。

合歡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握著熱乎乎的爪子,有什麼熱乎乎毛茸茸的東西熱情地打招呼,它脖子上掛著一串彩繩的絡子,看著神奇極了。

是瓷碗上畫的小黃狗。

這麼一想,她竟然有一瞬清醒。

最後腦海里記得的,是一雙明亮圓潤良善的眼。

第23章 圖紙

◎昔日情分,不過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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