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守著幾個約十五六的小廝,個個愁眉苦臉,不時側耳聽屋裡的動靜。
「都一天了,公子不吃不喝的,這怎麼能行」一濃眉大眼的小廝悄聲道。
「公子不讓進去,昨個我進去送飯,被砸了腦袋,今天你去?」青衣小廝用胳膊肘杵他。
「我才不去,公子氣了這麼久,我要是再被打也就罷了,萬一公子氣個三長兩短,你能擔當的了?」
兩人不住推搡。
宋輕時在屋裡,他癱坐在往日打坐的墊子上。一身繡鶴繡松的道袍破皺皺巴巴,渾像是在身上裹了四五天。
他也沒梳頭,頭髮亂糟糟的,手上常拿的拂塵被扔在不遠處,一點也瞧不出來主人往日的愛惜。
他在想那日的事。
仿佛夢魘一般,反覆糾纏著他。
明明孟合歡就要成親了,他終於可以放下她了,這股得不到被拒絕的執念就要消失了,不是麼?
但為什麼,心裡卻越來越慌?
孟合歡她,看著自己的目光,為什麼就像看一個陌生人?
難道她就這麼容易忘了自己嗎?
呵,機關算盡,最終還不是嫁給一個病的要死的人,他宋輕時倒要笑著看著,看她如何在攝政王那奸臣府邸,活得痛苦掙扎,看她如何在奸臣一敗塗地之際,作為他的家人,身披枷鎖,遊街示眾,千年萬載,被百姓唾罵。
她不是自負清高,不願意做皇帝的妃子嗎?
她不是野心勃勃,看不上宋家的閒散無為嗎?
宋輕時想到這處,輕扯嘴角,眼裡露出諷刺的冷光。
沒錯,孟合歡就是這麼一個貪慕榮華富貴的人。
他就要看看,她如何在那富貴王府里毒入肺腑,一步一步進入深淵。
門外,雕虎影壁旁轉過來一群人。
「好像是夫人?」小廝嘀咕一句,立刻拉著另一個去門口候著。
「輕時還是不吃飯麼?」三五個青衣侍女攙著一大約三十左右的夫人過來,她看了一眼關緊的門窗,眉頭緊皺。
「這麼冷的天氣,怎麼不生爐子?」
檐下爐子炭火都擺放在外邊,看這數量,大概是這幾日的份例都沒用。
「把門打開。」張夫人身邊的婢女道。
小廝們幾乎歡天喜地:「萬幸夫人來了,您要勸勸公子,有什麼事也不要為難自己啊。奴才們去廚房照看著,給公子提飯去。」
門被推開,裡邊也毫無動靜。
張夫人進去一看,只見到處亂糟糟的,地上全是摔碎的東西,碎片落了一地,身邊丫鬟驚叫一聲,連忙喊人收拾。
屋裡壓抑著一股沉悶的氣味,仿佛許久未曾開過窗一樣。
「去,把窗戶打開。」夫人吩咐小丫鬟,又往裡間走。
丫頭撩起簾幔,張夫人一眼看見自己那的兒子,潦倒頹喪地坐在地上。
「看看你,哪有一點世家公子的樣子。」她長身玉立,冷眼相看。
宋輕時怔怔道:「母親來了?」
丫鬟打開窗戶,刺目的光和寒到骨頭裡的風瞬間糾纏過來,叫他不由閉上眼睛,身子縮了縮。
好在丫鬟極有眼力見,提來爐子,木炭燃燒,很快讓這冰窖一般的屋子暖和起來。
「你這又是怎麼了?」抿了一口茶水,張夫人才有心情看收拾過的糟心兒子。
宋輕時梗著脖子不說話。
張夫人卻斂目看他:「怎麼,又是為了那位公主?」
宋輕時愛慕長寧公主,這在宋家已經不是個秘密了。
宋家多狂人狷生,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沒見過,故而,宋輕時這事都掛不上個號。
再者說,追求小娘子不成被拒,由愛生恨這等事,實在算不上個事。
唯一不同的,就是宋輕時太過驕傲,滿心以為自己所要的東西一定會得到,從來沒有想到,長寧公主還有不愛他拒絕他的選擇。他表明情意時多驕傲自得,被拒時就有多惱怒。
宋輕時咧唇一笑,也不知是自嘲,還是旁的什麼。他確實一直以愛慕長寧公主為恥。
一個孤女,又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脈,世家貴族,逍遙王祖上不過是個獵戶,入他宋家賣身當僕從都不配。如今他宋輕時瞧上孟合歡,真是連世家清名,自己的尊嚴體統都顧不上了,哪怕被人背後說閒話,他也一定要娶她。
可她呢,竟然不將自己放在眼裡。
就是現在想起來,他也是一腔憤怒不平。
那女郎聽完他輾轉悱惻,幾月才成就的求愛詩,半晌沒有說話。
彼時他沉浸在第一次表白心意的忸怩羞澀里,心跳聲已經奪去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那女郎什表情神態,又做了什麼反應,自個如霧裡看花一樣,現在想來一概不知。
只記得她說,當他宋輕時是好友知己。
奇恥大辱!
宋輕時只覺一桶數九寒天的冰水潑過來,將他的滿心歡喜凍成了冰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