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之前,他想起鍾渝,腦海中始終都是他從前剛上山時的模樣。
這次之後,他想起他,便是死時的慘狀。
他直到死後,目光也是瞪著顧然的。
其實當時顧然有機會向他傳信,她潛伏在鍾渝身邊一年多,不僅為了謝往歸,更多是因為知道鍾渝想要對弟弟不利,所以想留在他身邊探聽消息,好讓顧易免於暗算。
不過,到最後一刻,她的蝴蝶也沒飛去傳信,告訴顧易她做出了怎樣的提示。
人非草木,顧易能理解她的心情,
這時的鐘渝,並不比當初向他哭求時成熟多少,依舊是很孩子氣的少年。
顧易還記得,那時想替他闔上眼睛,卻闔不上,只能從他衣角撕下一片布,蓋在他的臉上。
他的小師弟,直到這時,才有幾分剛上山時的模樣。
剛上山那個時候,他經常帶他砍竹子練臂力,帶他瀑布下練功,教他劍招,少年天真淳樸,捉魚特別拿手。
要不是那場洪災,他一定還在老家生活。
記憶里原本早已模糊的輪廓,如今卻越來越清晰,可不管多鮮明靈動,最後又都會變為死前那張猙獰可怖的臉。
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
「你養傷這幾日,也發生了許多事情,我怕你多思,便沒有告訴你。」蘭危捏了捏他的手。
顧易聽他這樣說,自然來了興趣,提起精神道:「什麼事?」
「你師兄的體質沒辦法完全恢復了,但好在有你姐一直以來的調養照顧,他的理智依舊殘存。霜星子前輩又請了掌門出手,幫他恢復意識,據說恢復得不錯,現在他留在咱們後山祠堂里清修……」
顧易起初頗為欣慰,轉念一想,苦笑道:「這卻是個適合他的去處。」
蘭危知道他想的什麼,低聲道:「他知道而今魔門群龍無首,正在圍攻中節節敗退,世道開始恢復清明時,據說,表情非常欣慰。」
顧易眼睛也亮了起來:「師兄胸懷大愛,如今能看到心愿得償,一定高興。」
蘭危本就是為了令他轉移注意力,見他高興,心中也高興。
「還有一個好消息。」
顧易:「什麼?」
「在玄青墓中,有人發現了鍾離非的屍體。」
顧易一怔,卻並不覺得吃驚,反而覺得,應當如此才對。
他對玄青那種扭曲而占有欲極強的感情,不摻雜愛意,才是奇怪。
至於巫師的預言……他死前確實沒有發瘋拉世界陪葬,可這個任務由他的半個徒弟鍾渝完成了一大半……要不是鍾渝死得及時,屍山血海的規模只會更加擴大。
顧易點了點,道:「還有別的麼?」
蘭危:「別的?」
顧易:「難道就這兩件?」
蘭危思索一會兒:「倒有一件小事,含笑之前被鍾渝派人用內門信物引誘離開,後面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鍾渝在哪裡找的信物,於是追查了一番……」
顧易:「然後呢?」
「信物的主人你認識,是黃毛鬼的。」
顧易詫異道:「魔門之人丟失信物,便等於丟掉性命。他竟然肯拿給鍾渝??」
他心裡有點微妙的不平衡。
這倆好徒兒這麼聽外人的話,竟然連自己這個師父都不認!
蘭危淡淡道:「這裡面說來,也有一段故事。鍾渝當時準備殺他倆滅口,放火燒了他們的住所,他們當時恰好在計劃逃跑,見有人放火,乾脆找出來兩具體型相似的屍體扔進烈火之中,信物也在這時候一起扔了進去,隨後便不遠千里,逃到了……」
顧易見他停頓,急道:「你怎麼也學會賣關子啦?」
「逃到了防風城。」
顧易想起之前防風城的情形,又是好笑,又是無奈,這倆人在走屍圍城中,竟然還能活下來,當真有幾分氣運在身上。
蘭危:「含笑找到這倆人的時候,他們在一個地窖里已經藏了一個多月,地窖隱蔽,沒有修士靠近,他們平時聽見聲音,也擔心是走屍發出的,不敢冒頭去看,所以一直不知道外面已經安全……就算含笑出現,他們也以為是來捉自己的,更加恐懼,死也不肯出來。含笑哭笑不得,最後惡作劇,將地窖的門板上,又壓了一塊千金重的巨石,想等他們撐不住了哀求自己。誰知道兩日後再去看,這兩人已經從地窖中挖出一條路,又逃跑了。」
顧易想想含笑那時的表情,也覺得一定精彩萬分。
不過這兩人在魔門一直鬱郁不得志,又無所適從,如今可以重獲新生,也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馬車繼續平緩向前,他有些累了,靠在蘭危肩頭,漸漸睡去。
車外卻隱隱響起了澎湃激昂的水聲,顧易勉強睜眼,掀開帘子一看,原來他們又到了通天淵。
瀑布水浪飛濺,響聲如雷,今日是個顯而易見的好天氣,天藍如洗,水珠迸濺中,一輪彩虹漸漸浮現。
顧易有些驚喜,戳戳蘭危,然後將帘子掀得更開,和他一起,目送著彩虹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