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寅初, 夜色正濃,官道上已有早早趕路準備進城的行人。這人頂著寒風,將手攏在袖子裡, 時不時拿鞭子催打一下趕路的黃牛。
東方漸漸露白, 路已能看得清, 車夫正想吹熄車頭掛的一盞燈, 省省燈油,忽見路旁白色的一團影子一閃而過,車夫心霎時提到了嗓子眼——
夜間趕路, 最怕遇到髒東西, 大多時候,他們看見稀奇古怪的東西都只當沒看見,免得給自己招惹麻煩。
但是今日不同,鬼使神差的, 他竟回頭看了一眼。
是個女人!
那團白影在動,似乎還活著, 抬起頭時, 能看見臉頰雪白, 頗有些秀美。雙眼睛閉, 也不睜開, 不知是不是眼睛壞了。
她動作很慢, 這麼冷的天, 也只穿一件單薄飄逸的白衣, 隔著夜色, 還能看見上頭醒目的血跡。
車夫咽了咽口水,猶豫再三,還是拉停了牛車。
「喂,你還活著麼?」
車夫小心翼翼靠近那人。
「師、師父??」女子抬起臉頰,雙目空洞,果然是瞎的。
「誰是你師父?你師父在哪?」車夫奇道。
女子沉默,車夫道:「你你師父到底在什麼地方?我正好要進城,要是不遠,我幫你送過去?」
女子聲音很清脆,但也很冷:「他……就在這裡。」
車夫盯著只有樹影山影的四周,打了個冷戰:「……的勒,那你就在這待著。」
駕車遠去後,他盯著從路邊爬起來的怪女人,還在想:這不是個瘋子,便是個傻子。
雪千里蹣跚著走到路中央,她雙眼原本已經恢復不少,前幾日和鍾離非一場惡鬥,卻又震傷經脈,雖《江山不夜》吊著最後一絲靈力溫補經脈,但也於事無補,現下眼睛情況惡化,身體也如風中之燭。
可就在日漸模糊的眼眶中,她卻總能隱約捕捉到那一抹天青色微光站在面前,溫潤柔和,正如師父從小看她的目光。
此刻她又看見那抹微光,忍不住奔過去,向影子伸手:「師……父。」
可什麼都沒有,她撲了個空,又跌倒在地。
……
「唔……」
山洞裡,顧易驀地睜大眼睛,瞪著蘭危,想不到他竟然來真的。
兩人胸膛相貼,心跳聲混在一起,——咚咚咚咚,鼓點般重,分不清這麼雜亂的心跳中,有多少是自己的,有多少是對方的,但跳的更快的那個顯然是自己。
他又驚又惱,試圖將蘭危推開,卻只換來更深的侵略。
他張開牙齒,惡狠狠想要咬向蘭危嘴唇,蘭危顯然早有準備,鬆開了他,大手輕輕捏住了他的臉頰。
顧易嘴巴被他捏得嘟了起來,說話都說不出。
蘭危知道他素有咬人的壞習慣,忍不住在他唇上警告一般輕咬了一下。
顧易還是頭一次,只能自己吃虧而不能報復回去的,氣得腦子都熱了,反手給了他一個巴掌,將身形變小,也不顧外頭寒風刺骨,埋頭便飛了出去。
他此時心跳加速,渾身熱的厲害,飛到寒風之中,也不覺得冷,只想離蘭危遠點。
方才心跳的樣子,讓他都擔心自己心臟從喉嚨里蹦出來。
被冷風一吹,他才漸漸冷靜下來,唇上還留著方才溫熱的觸感,最後那一下輕咬帶來的的微弱痛感。
被一個同性強吻,奇怪的是,他竟然不覺得噁心。
他飛到雪地後,很快變大落下去站定——風實在太大了,不變大只會被風吹到不知道哪裡去。
頭髮被狂風颳得肆意飛舞,走路之時,腳竟還是軟的,像踩在了棉花上。
他頂著風雪,辛苦往前走,方才衝動之下跑出來,要去哪裡,卻是不知道的。
只是方才腦中一片亂麻,換做以前,他絕料不到蘭危會這麼主動直接、甚至極具侵略性地挑明情感。他還以為他心如古井無波,誰也撩不起漣漪呢。
……這下玩過頭了,雖然正合了他的初心,但他竟不覺得快意。
他算不上一個好人,但這時竟也共情了蘭危。
精靈這個身份遲早要離開,他便遲早要傷心,為一個虛情假意、從未說過幾句真話的假精靈傷心,並不值得。
他走著走著,睫毛凍出了冰花,臉色也全白了,再沒有力氣往前,只能抱著胳膊坐下來。
精靈這個身軀必定擋不住這等嚴寒,少不得最後只能換作自己的身體。但眼下還有個問題他得思考——到底何去何從。
要麼回頭找蘭危,去拿剩下兩卷書;要麼現在就走,剩下兩卷書不拿也罷,正好去看看顧然到底去哪了。
他想到這點,站起來,又繼續往前走。
他腳上沒有力氣,腳步也輕,沒走幾步,竟聽見遠處似有若無的交談聲。
風大雪大,他的腳步聲對方尚未聽見,但被風聲從遠處送來的,確鑿是人聲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