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然下意識覺得有古怪,險之又險地將喉嚨口的話吞了回去,思索片刻,閃身藏在一顆大樹後,偏過頭去看前面的動靜。
農夫問話之後,便將空的籮筐將地上一放,在一旁一棵樹樁上坐下,慢悠悠脫下鞋,倒了倒裡面的石子。
他做完這番動作的同時,又有幾個人從前面樹後走出來,沒過多久,人竟越來越多,都做樵夫、漁夫、貨郎裝扮,但神色或兇狠或油滑,看起來不是地痞流氓,就是潑皮無賴之流。
一群人嘰嘰喳喳交談起來,幾乎都在問別人有沒有線索,然後回覆說自己這邊沒有線索等等。
有人不耐煩,大聲道:「這都多少天了!」
還有人委屈道:「老大穿紅衣服那個仇家,這幾天不知道發什麼瘋,總在附近晃來晃去,見到有面熟的幫眾,就要捉來折磨一番!好幾次都從我面前路過,還好老子反應快把臉擦黑了,不然他要記得我是幫里的人,我豈不是交待在這了!」
有人沉思:「奇了,明明我們偽造的告示已經成功,那人直接被我們騙進那棟鬼宅了,老大出發前還說志在必得,這麼這麼久都沒有動靜?」
似乎有知情者的人悶悶道:「我當時就在那宅子挖地道,但我知道的都給你們說了。老大那會兒在宅子扮一個啞巴廚師,扮得活靈活現的,那小白臉一點沒反應過來。最後一天他端了下了藥的老鴨湯,本以為勢在必得,沒想到那小子精似鬼,老大當著他的面喝了一碗湯,他也不喝!老大說只能騙他進地道了,叫我接應,我直等了一天一夜,也沒見到人,等出去一看,那宅子裡哪還有人,全跟蒸發了似的……」
這番話想必已經聽過無數次了,外聽也沒有線索,一時沉默,好一會兒才有人嘀咕:「老大總說,只要捉到這個人,就有天大的好處,到時候帶我們離開這鳥地方,去過好日子,他不會帶著人,一個人走了吧?」
旁邊傳來冷笑聲:「呵,他上次叫我們捉了那麼多人,說要送到什麼地方去,結果後面遇到仇家,人便全放了。這次捉這個小白臉,剛要得手,又失蹤了,我看他要不沒一點本事,要不就是目標到手,拋下我們兄弟跑了!」
「那……」有人思考起來,」咱們兄弟該怎麼辦?那紅衣服的煞神凶得要命……」
「要我說。」一人取下了口中的草屑,緩緩道,「咱們退幫吧,老大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群龍無首,遲早是要散的,散了還免得那煞神來找麻煩。」
此言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沉默自然認同了,否則真不同意的話,必然第一時間拒絕。他們思索一會兒,很快確認,效忠於已經失蹤的烏鬼大約確實不太明智。
很快,有人第一個開口:「我同意,我現在就退出……我回家種我那塊地去。」
有人打頭,不一會兒便有人接道:「我也走,去廿三里投奔我表舅。」
第三人道:「我也同意,我繼續跟我師父學木工去……」
……
後來者緊隨其後,表明態度,基本都是同意退出。
所有人基本都表完態,只有個別還沒想好的,沉默在原地,別的打定主意的,一齊同大家告了別,扭頭就要走。
「李明明,你那個師父要不是有點小癖好,天天對你動手動腳,你會投身咱們白鷗幫嗎?現在你回去,那老色鬼豈不是默認了你自甘下賤,送上門給他消遣?」
此時,坐在最邊上,一直沒有開口的老者,忽然開口。
此話一說,那個年輕人立刻停住了腳步,面色難堪,顯然這事戳到了他痛點。
「還有你。」老者站起身,走到第二個人面前,「你那個表舅往死里打你,叫你做工,工錢他全剋扣,你多吃兩口糧食就罵你牲口,要不是老大,你這兩個月能胖上一圈?」
「至於你,你回去種地,便要在搶你媳婦的那小子手下做事,聽人家叫你綠帽子龜公,你受得了這種折辱?」
老者繞著每一個人,將他們的難處都說了一圈,所有人說要走的人又羞又惱,紛紛低下頭,不痛快道:「即便要走,你也不必如此拿這些腌臢事來戳我們骨頭!」
老者沒有理會,慢吞吞道:「咱們這一等人,比塵土還不如,誰都能踩上一腳,誰身上沒背著一框子辛酸事,誰不是這個世道的牛馬,你們捫心自問,是不是入幫之後,才能吃得飽飯,才能抬得起頭,才能第一次不是被欺負,而是欺負別人,是不是才覺得第一次堂堂正正做人,」
眾人知道卻是如此,更覺愧疚,頭埋得更低了。
「我說這些,不是故意拆你們台,而是讓你們想想從前唾面自乾的經歷。這等滋味,難道好受麼?」
有人忍不住小聲道:「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我們留在白鷗幫,難道又能改變什麼?」
「怎麼?」老者慢悠悠道,「你還真當幫主回不來了麼?」
眾人聽他話里的意思,不可置信:「林老,難道,難道你……」
姓林的老頭點點頭,表示自己確實見過了烏鬼。
顧然在遠處看了,心下琢磨,這什麼「老大」竟還真沒死成,但又為什麼,不來見這些人呢?是了,他恐怕也沒有想到,這些人見不到他,就馬上準備各回各家,根本沒有等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