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陸溢陽還是吃了,連中藥都喝光,和Andrew打聲招呼回房去。Andrew見他這樣子,等人回房後還是給霍承光打了個電話。
霍承光趕回來時,見人死氣沉沉躺在暮色里,陷下去的臉頰毫無血色,整個人透著荏弱,像被無聲的力量絆在深淵。
在床邊看了他好久,霍承光也判斷不出陸溢陽到底是睡著還是暈厥,就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挨。早上六點零八分的時候,晨光攀至陸溢陽肩頭,五分鐘後他終於被陽光吻醒,霍承光心裡那根緊繃的弦才松下,由衷感謝上帝。
陸溢陽先去看手機,見到林叔發來的消息也鬆口氣,回頭覷見霍承光眼神,頓了頓說:「走不動,抱我去刷牙行嗎?」
霍承光不會因為他主動求抱就放過他。
等陸溢陽吃完早餐,像平常一樣和去上班的湯逢山說再見,去嬰兒房看過小言,和Andrew閉門聊完出來,霍承光就在門外候著,執柄將輪椅一轉,逮著人推回主臥。
輪椅停在床前,霍承光往床沿一坐還沒開口,陸溢陽就說:「抱著說。」
霍承光將人抱上床,敞開懷給他靠,還沒開口,陸溢陽又提要求:「先親三十分鐘可以嗎?」
霍承光搖頭,摸懷裡人的頭髮。還好,化療讓人痛不欲生,至少沒讓陸溢陽掉發。
霍承光眼神疲憊,聲音溫和:「等我把話說完。」
沒轍了,要開始了……陸溢陽就不說話了。
霍承光說:「我有點生氣。」
陸溢陽:「嗯。」
「你關心朋友,樂意付出,這點很好。你有行動力,想到就做,也很好。所以對你昨天外出這件事,我覺得都OK,沒有任何問題。」
陸溢陽:「…嗯。」
「但是…」霍承光說:「你出去,不叫上我,這就很有問題。」
陸溢陽:「……嗯。」
霍承光:「你不讓我陪,還讓我那麼擔心,我生了一晚上的氣。」
指頭在霍承光胸口划來划去,陸溢陽悶聲不語。
「要我消氣也行。」霍承光抓住他拱火的手:「第一,你得保證從今天開始,出門一定叫上我。第二,親半小時不夠,一小時才行。」
陸溢陽噗嗤笑出聲:「爸爸。」
「別插科打諢,保證呢?」
「我保證,今天開始出門一定叫上你,有違此誓,天……」
「行了。」霍承光用嘴封住他,每次發誓都這句,學不乖。
湯逢山到辦公室,拍張書桌照片發給人間非草木,同時發過去的還有一句「抱歉,以後再不會了。」
抱歉昨天喝醉沖人發脾氣,抱歉這段時間借酒消愁的逃避,抱歉辜負好友的期望和美意。
每天裝作去上班,實際回家透口氣,一開始沒想喝酒,可他想到老婆就忍不住。後來成了習慣,每天醉一場,醒來洗個澡噴點香水,晚上再像模像樣回天都——陸溢陽在徹達做的事,他也照樣畫葫蘆來一遍。
陸溢陽經歷過,太懂了,昨天給足他成年人的面子。從窗口看著陸溢陽下樓後拖著殘軀在小區里走,仿佛下一秒會化作煙塵散去,湯逢山在窗簾後哭了。
那一刻湯逢山感覺到,陸溢陽的強大不是因為霍承光回來拯救他,而是因為他六年深情至死卻未死,縱使是被彎折的勁草,仍向著認定的方向前進。
他認定了愛人,就為愛人付出所有。認定了朋友,就為朋友考慮一切。
這樣的人太純粹。
因為純粹,所以強大。
好不容易和戀人苦盡甘來卻病成這樣,誰都看得出陸溢陽在受苦,但他還是努力活著。
往後數十年,那個傍晚陸溢陽獨自在小區挪動的背影始終鐫刻在湯逢山腦海,命運讓人走向消亡,可他仍然帶著與命運的和解去關照這個世界。只要想到這一幕,湯逢山就覺得人生沒什麼難關過不去。
醉上半個月差不多了,從今往後,這樣的日子再不能過。
公務眾多,千頭萬緒,總裁缺席日久,再上崗也是焦頭爛額。湯逢山卻覺得爽,要被忙碌淹沒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