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承光打了兩把傘,一把罩著祭品,不讓雨水淋濕點起的燭火和飯菜,一把為自己和陸溢陽遮雨。
彎腰把香插到香爐里,陸溢陽站起,看著墓碑叫了聲爸。
霍承光看看墓碑,又看看陸溢陽:「你爸爸……?」
陸溢陽對著墓碑說:「我媽去世後,我想把她葬在這裡。後來看到我媽遺囑,說不要合葬,只讓把她葬回娘家的墓葬群,和外婆外公在一起,所以這裡只有我爸。」
他順著墓碑望向下面的蓋板:「其實我爸也不在這裡,聽說遺體還在墨江,運不回來了。這裡只有一部分,兩根手指。」
這些細節,調查報告上可沒有,霍承光驚訝。
碑上無字,是塊帶著歲月痕跡的空碑。
陸溢陽很長時間沒說話,嘆口氣又笑起來:「我挺會打架的,不賴我,都我爸教的。他帶我練練,我媽就笑著罵他教壞小孩子,我爸說男孩不能慣著。」
說到這裡他停下來,像在回憶,過了片刻又說:「他一直不在家,好幾年見不到,我都習慣了。我爸就帶我出去玩過一次,爬黃山。那時我大概小學一兩年級吧,我們爬到山頂,他看了很久雲海,我問他什麼時候下去,他就說了一段話。我到現在都奇怪,那時我那么小,怎麼把這段話記到現在。」
「他說,人活著,要忠於國家,忠於愛人,忠於自己,承乾坤正氣,立天地威儀。」陸溢陽呵一聲:「我都氣死了,我都凍僵了他還在那邊掉書袋。可那是我爸最後一次帶我出去玩,後來他就離開了,我再沒見過他。」
霍承光始終凝視陸溢陽側臉,靜靜聽他說。
陸溢陽自顧自搖頭笑了一陣,想起來,接過他手中傘:「哎,沒想說這些的。」
霍承光騰出手,擼擼陸溢陽腦袋:「後來呢?」
「後來……」陸溢陽抿唇,又看向墓碑:「我四年級的時候,有天我媽忽然跟我說我爸走了,第二天就帶我參加葬禮,好多警察叔叔在哭,他們都過來抱我,要我好好的。可我至今不知道我爸因為什麼走的,我媽可能知道,但她不肯告訴我。後來我媽改嫁,我還離家出走過一次,想去警局找那幾個叔叔,想知道我爸出的什麼任務。可我人都找不到,好不容易打聽到一個,見了面也不肯告訴我。」
陸溢陽聳聳肩,裝作輕快的樣子。
這些事沒跟別人說過,今天也不是刻意要說,就是往他爸墓前一站,自然而然想和身邊人傾吐。
「其實我從小就想考警校,可是運氣不好,高考第一天,我媽不行了。」
霍承光:「第一天?」
「對啊。」陸溢陽說:「第一天考語文,就那天早上,救護車直接送進急診室,她進去前還叫我去考試,我就去了。我人去了,魂沒去。背熟的古詩一句都寫不出來,作文就開個頭,寫不下去了,交了卷就往醫院趕。」
說到這裡陸溢陽沒聲了,過了很久才繼續道:「……還是晚了,沒見到最後一面。後來高考成績出來,就是很差,沒考上警校,進了H大。我想我這輩子沒緣分,當不了網警了。」
他忽然哽咽,裝作輕鬆的表象被內心情緒衝破:「我覺得…我很對不起我爸,我沒能做到他想要的樣子。」
陸溢陽別過頭,背對人用衣袖擦眼睛。霍承光持傘的手,指甲都掐進肉里,很想抱抱陸溢陽,可他往墓碑看一眼,最後什麼都沒做。
陸溢陽擦完眼淚,覺得不好意思,自己這是幹什麼呀?帶人來掃墓還逼逼叨一通,活像賣慘。
他振作,對墓碑叫一聲:「爸,這是霍光。我心上人,我帶他來見你。」
說完,微紅的眼睛轉向身側,像是希望霍承光說點什麼。
霍承光有太多想說,甚至給出承諾,可是當他再次把目光投向墓碑,他還是選擇誠實面對自己。
他就站在碑前,在心裡對陸父說了一段話,最後才出聲道:「陸伯伯,我今天陪陸溢陽來看您,小太陽很好,沒有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對不起您。他開朗、上進、善解人意,只要我們還住一起,我會好好照顧他。」
看著簡單說完不再言語的霍承光,陸溢陽心中微愕,可他什麼都沒表現出來,眨了眨眼,像害怕墓前突然沉默,轉頭對墓碑笑道:「爸,你聽到了,現在我可不是一個人,你不用擔心。再過三周我得給我媽去掃墓了,你有什麼想跟她說的,託夢給我哈。」
臨走前照例要給他爸磕個頭,地上濕著,陸溢陽正要屈膝,霍承光叫聲等等,讓他拿傘,自己脫了外套鋪地上,給他墊一墊。
為了掃墓,霍承光今天特意穿件正式的西裝。此刻,這件看起來很高檔的西裝被疊了兩疊,放在濕漉漉的水泥地上。
陸溢陽愣,霍承光說:「快啊,衣服也要濕了。」
陸溢陽跪在衣服上,給墓碑磕了三個頭。
最後把香燭飯盒整理好,鮮花散開,插上兩邊松柏,霍承光拿起西裝抖了抖,把濕的一面折到裡面,挽在手臂上,陪陸溢陽出墓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