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歸年目色中划過一抹錯愕,抬頭看向她。
因為病痛,他不得出門,碰不到什麼人,自然也交不了朋友。
從沒有人能與他推心置腹,也沒有人能傾聽他的苦楚。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養成了這樣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性子。
可是剛剛司寒說,把他當作朋友。
見宋歸年只是盯著她不說話,司寒接著說道:「我只是擔心攝政王這麼做,會不會是做了不利於你的事情。」
話都說到這裡了,宋歸年哪裡還能不明白。
他向來抗拒旁人的關心。可是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司寒已經站在了宋歸年心裡緊閉的那扇門前面。
而那扇門也已在不知何時為她打開了一條能透過光的縫隙。
「你當真想聽?」宋歸年的聲音略帶著些沙啞。
「是,但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你在攝政王的眼裡,到底扮演的是什麼樣的角色。」
忽而窗外一聲驚雷炸響,穿窗而來的銀白色光芒將整個祠堂映得恍若白晝。下一瞬,窗外暴雨如注,狂風怒吼,似乎要將天穹撕裂。
屋內燭火搖曳,映得宋歸年的面容明明暗暗。
良久的沉默,讓空氣仿佛都結了冰。
司寒知道,此刻宋歸年的內心必然是掙扎的。
她明白宋歸年常年壓抑自己,想讓他往前邁出這一步實屬不易。
但她也不忍眼睜睜看著宋歸年自陷泥沼。
她今日或許是莽撞了,或許是她自作多情,人家根本就沒有把她放在眼裡。
可是司寒還是不甘心。她能感覺到宋歸年待她的不同。也能感覺到他的痛苦。
有些事情,如果一直憋在心裡不說出來,就會變成一根尖銳的刺,一直扎在心底,讓人無時無刻都處在痛苦當中。
有的時候,司寒看著宋歸年,會莫名覺得他在向自己求救。這是宋歸年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
終於,在燭火被窗外漏進的風掐滅的那一瞬。
宋歸年整個人湮於黑暗。黑暗給人帶來的往往都是絕望和深淵。然而對於宋歸年來說,卻能給他難得的安全感。
像是下定了決心,宋歸年緩緩深吸一口氣,而後輕輕地開口道:「父親收養我,只是為了給他避禍而已。」
這一句話落在司寒心裡,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她想過無數的可能性,卻沒想過真正的緣由居然是這樣。
「什麼……」
宋歸年看著司寒那明顯不可置信的樣子,自嘲般冷笑一聲,「你沒聽錯。我父親……及其迷信風水命數之說。」
「我五歲那年,家破人亡,只留下我一個人無依無靠。說來也巧,我父親……也就是攝政王找到了我。說有個道士告訴他,我與他有緣。若是把我養在他府中,就可以幫他驅邪避禍。」
像是說起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宋歸年的唇角輕輕勾起,眼眸卻仍是冰冷。
「而那藥,也是那道士給我父親的。囑咐我每日都要喝下去,才能發揮我應有的作用。」
司寒聽到這裡,背後一陣發涼。
應有的作用……就好像宋歸年是一個無所謂的物件而已,沒有生命,沒有情感,任人擺布。
可是他不是啊……
宋歸年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每天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府中。偌大的王府就是他的囚籠,而關住囚籠的那把鎖,就是攝政王病態一般的迷信。
「其實他並不怎麼關心我的身體,也無在乎我會活成什麼樣子。只要我活著就好,只要我還有一口氣,他就認為我還有作用。」
直到這些話說出來,宋歸年才感受到一種久違的,如釋重負的感覺。原來他一直如此懦弱,不敢面對這些骯髒的事情,更不敢將其示於人前。
攝政王從未向他隱瞞過什麼,在這府中,雖名為義子,可是他總覺的,自己和那些府中的下人相比,還要不如。
他們還有以後,可是他的未來,一眼望得到頭,直至死亡。
「他這次心急如焚,也是因為我當時半隻腳都踏進了鬼門關,他是真的怕我死了。」
「如果我死了,他又要到哪裡來找一個這樣為他驅邪避禍的人呢?」
他原以為自己說出這些話時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會有對攝政王的憤怒,會有囚禁於此的不甘。但是什麼都沒有。
他非常平靜,平靜的就像是在講述一個陌生人的故事一樣。
說著,宋歸年的神色顯露出幾分掙扎之色,「可是我也不能恨他。是他救了我,是他給了我五歲之後的生命。如果沒有他,我早已是這世間孤魂,哪裡能有這樣錦衣玉食的生活。」
窗外的雨勢越發大了起來,噼里啪啦的雨滴拍打著木窗,幾乎要將其拍碎。
司寒卻在這時上前兩步,蹲在宋歸年身前,輕柔地握住後者緊緊扣在輪椅扶手上的雙手。
「我明白。你說的一切,我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