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忍心……」阿核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雙眸赤紅著,「你難道忘記了嗎……我們曾經的約定……」
汪娘子有多珍重這個孩子,只有阿核知道。他們過去一直在期盼這個孩子的到來,也為此做過很多努力和嘗試,好不容易懷上的那一天,阿核見到汪娘子燦爛的笑容,曾感慨人生最圓滿的事莫過於此:沒有了蠱毒牽絆,卻有了愛人相伴,還有了自己的孩子。這對暗衛出身的他而言,是做夢都不敢想的生活。
阿秉哥哥是他前半段人生里的光亮,一直庇佑他、溫暖他,讓他成為現在的他。現在的阿核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妻主和孩子,他的妻兒則變成了他後半段人生里的光,他想守護和延續這份溫柔。他曾和汪娘子立下誓約,此間事了,天高海闊,他們便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她負責行醫樂善,賺錢養家,他便做她的賢內助,為她洗衣做飯,相妻教子。
可如今這一切全部化為虛影,被她毫不猶豫紮下去的銀針紮成零散稀疏的碎片!
「你怎麼忍心!」阿核近乎咆哮,淚從眼角溢出。
汪娘子卻滿目決絕,銀針又沒入肌膚更深,大片大片的血塊從汪娘子的身下湧出,她脫力暈厥,栽倒在地,地上的男人急劇痛楚地慘叫,險些也跟著痛暈過去。
可即便這樣,阿核也沒放棄要為阿秉哥哥報仇的念頭,強忍著小產的劇痛,再度摩挲指頭去撿彎刀。
段乞寧的刀比他更快、更准、更狠,沒帶任何猶豫刺入他的後背,從後將他的心口貫穿。
「噗——」阿核的噴出鮮血,剛摸到刀柄要旋身抵擋,段乞寧當即拔出彎刀踩著他的身軀又是一擊紮下。
兩下、三下……鮮血飛濺,飆到她的面頰和耳廓上。
「去死吧。」段乞寧咬牙,雙手握刀,眸色如深不可測的枯井,偏綠的瞳仁里已是瘋狂和失控,直到男人咽氣,屍首沉悶砸在地里,她才如夢初醒,猶如被抽乾所有力氣,跌跌撞撞地後退兩步,阿潮的彎刀也隨之被撂下。
段乞寧懵然地凝望自己的發抖的雙手,透過十指縫隙,她赫然看見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跡還在涌動和蔓延。
蠱毒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饜足感,這種被餵飽的感覺讓她獲得短暫的清明,可須臾的心曠神怡很快被淹沒,她陷入由無盡恐慌和驚悚編制而成的霧霾中。
她討厭失控。方才,她好似徹底喪失了對自己身體的掌控力,在蠱毒的摧殘下淪為一樁無情無感的殺人機器,一旦動生要殺他為阿潮報仇的念頭,體內蠱毒鳩占鵲巢,控制著她的行徑和走向,讓她不顧一切上前補刀。
她殺人了!
段乞寧意識到這一點,一種對自己的陌生感油然而出,她好似被拉入一潭灰濛的沼澤。長久以往背負在肩頭、由現代文明演化的道德感被這片泥沼吞噬,她被打碎、揉搓,又被泥塑出新的東西——一種與現代世界格格不入的血性。
是她,親手用這三刀斬斷了過去的枷鎖,抑親手斬斷了她重回家園的橋樑。
段乞寧在這一刻清楚地認知到:她回不去了,她必須要留在這個書中世界裡了。擺在她面前的,有且僅有最後一條血路。
旭日東升,清晨的陽光普照大地,將地上的紅血映照地愈發刺目,空氣中飄散著濃郁的血腥味,無不宣召著方才這裡都發生過什麼。
阿潮墜崖,阿核身死,汪娘子暈厥,段乞寧呆若木雞地立在血泊中,唯有崔錦程匍匐在地,滿目瘡痍,悲痛地望著這一切。
他撐著僅存的力氣爬起,爬到段乞寧的身邊,他能感覺出來她體內爆裂的蠱毒,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要過來做她的解藥,崔錦程抱住她的雙腿:「寧姐姐、你一定很難受吧……你別這個樣子,你的傷口還在流血,需要趕快處理……」
段乞寧偏了偏頭,朝聲音所在的方位低垂些下頜。
崔錦程瞻仰著她,為她所投射過來的眼神感到心驚戰膽。
她的面上全是血,眼底的偏執與瘋狂褪去,獨留下無盡的空洞,再無波瀾,亦無溫度,望向崔錦程時好似一塊萬年不化的寒冰。
崔錦程被她這般冷漠的眼神刺到,心懸一線,「你怎麼了,寧姐姐?」
段乞寧微微蹙眉,眉峰折出複雜的痕跡,她五味雜陳地道:「崔錦程,你走吧。」
「……走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