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錦程的身側跟來了個中年女子,也做遮掩打扮,行至廳中才解下披風,露出五官。段乞寧認得,姓黃,曾是崔家主的幕僚,而今在吏部當差,與段家管事有些私交,不然也不會有膽帶著個朝廷罪奴上門求見。
段家主早已猜到崔家人的目的,卻等著對方先開口。
黃娘子露出些許為難的神色。
最後,是跪在地上的崔錦程啞聲開口:「錦程有事相求……寧少主。」
只這一聲,讓段乞寧心口緊繃。
要怪就怪原身對他的狂熱,他的聲音似乎早就鑽入骨髓中,雖因啞藥效果喑啞,卻衝擊力十足,段乞寧一梗。
見她發愣,黃娘子從懷中掏出一冊火紅的信封道:「貿然前來打攪了段家主,晾州近日的大事段家主想必也知曉。鄙人雖知和段家沒有相交,但曾受恩惠於崔家家主,如今崔家遭難,全族上下唯此夙願,鄙人就算捨棄這身性命,也想報答崔家恩情,特此替遠在雪州的崔家主登門求姻,請段家主看在寧少主的份上,容他留在府上。」
段家主看了一眼段乞寧,想起崔家刁仆訛去的大半銀錢就來氣,陰陽道:「晾州已無崔家,且不論門當戶對,黃娘子帶一介叛賊罪奴上門求姻,不是說笑嗎?」
崔錦程捏緊了拳。
黃娘子似是早預演到這一幕,將手中的紅信箋遞出,「那這份聘書總不是玩笑了吧。」
段乞寧望著信封上的紋路,下意識地捏緊了桌角。
原書中有提過,原身追求崔小少爺狂熱期,遞過的情書、聘書不計其數。
原身還耍過陰招,見崔家對自個的聘書置若罔聞,便花錢讓人在晾州四處詆毀崔家兒郎的名節,傳謠道崔家兒君和段家娘子早有勾連。
而崔家家主一心栽培崔錦程,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夠嫁入凰家,讓崔家再出一個父儀天下的鳳君,豈容崔家兒郎的名聲在選秀前遭此污衊。
可段家富可敵國,段乞寧橫行霸道,謠言又傳得沸沸揚揚,崔家不得不犧牲一個庶子堵住悠悠眾口。
崔家庶子,崔錦程的庶兄,原本是要代替他嫁給段乞寧做小的,可惜段乞寧看不上,死皮賴臉要崔錦程,崔家庶子便只好踢皮球一樣踢給了段乞寧的庶妹。
——三妹和三妹側夫。
也多虧崔家庶子嫁得早,母家的罪責與他無關,更不用被貶為奴籍,也算是因禍得福。
只是段乞寧手寫的原版聘書都在崔家,竟還被崔家保存了一份,現在可以拿來充當求姻的籌碼。
畢竟商賈人家,最講誠信。
黃娘子也是篤定這一點,才有恃無恐地拿到檯面上。
段家主接過信封,打開來一看,句句露骨,皆出自她的女兒段乞寧之手,還加蓋了段家商鋪的官章。
「吾段乞寧心悅崔家小公子錦程許久,此生只願娶他為發夫。晾心湖初見,一眼萬年。君如樑上月,眉間雪,瑩瑩聖潔。吾心向明月,惟願皎月照吾心房、憐吾相思。」
白紙黑字,還是兼具法律效益的文書。
豈料段家主看完,直接搓成團,「段家上月初就競標中選,現在是大延王朝的凰商,有凰帝陛下親授的凰商印契,這舊印章自然也做不得數了。」
那個紙團被扔到崔錦程的臉上,砸在他的眉心正中間,隨後掉落在他的膝蓋旁,如同他此刻被蹂躪的尊嚴。
可是真正窮途末路的人,又有什麼尊嚴可言呢?
崔錦程清晰地記得崔家事變那天,晾州軍帶兵圍剿了崔府,為首的正是晾州知州。
至此,母族傾覆,母父雙親發配到吃人的雪州,從前伺候在他身邊的小廝被強。暴至死,他也淪落為士族女的掌中之物。在牙行被迫遭受慘無人道的酷刑,被灌下苦澀難聞的各種藥汁,被調。教著練習各式淫。賤的姿勢……
他早就不再是被晾州女娘追捧的崔家掌上明珠。
讓崔錦程真正寒心的是,經此一遭,母親在
仕時結交的友人竟無一家肯施以援手。
如果不是黃娘子,他現在當在送往佳和縣主的囚車上。
讓他去往滅族兇手的床榻上承。寵,他做不到。
讓他去求段乞寧的垂愛,他……
崔錦程死死地掐著掌心的肉。
「去求段家,保全嫡脈。」這是母親臨行前最後的叮囑,也很可能是她最後的遺言。畢竟雪州那樣荒冷的地界,很少有罪犯能活著走完。
「段家主,求求您了,念在寧少主曾心悅崔小公子的份上……」身側的黃娘子也跪下來叩首,她本可以不做到這一步的。
「笑話,你都說了是『曾』,更何況留你一個罪奴在寧兒身側,於我段家而言又有何用處。我是商人,只講利,從來不做虧本買賣。」
黃娘子落淚道:「段家主,不若問問寧少主的意思吧……」
「好啊,寧兒,你說。」
一直是段母的主場,突然矛頭轉向段乞寧,令她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