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我走,或許沒有以後。」華松栩帶著哭腔。
徐汀雲摸了下衝鋒衣胸前的口袋,不知為何停頓了一瞬,「阿栩,你第一次見我是什麼時候?」
「什麼?」
「第一次見我。」
答案太顯而易見,所以華松栩愈發遲疑,久久沒有開口。
「317國道那個小加油站。」徐汀雲替她說,「但我第一次見你,是八年前,藏北冰川。」
八年前,徐汀雲一夜之間失去了親人失去了家,失去了錨點也失去了方向。
一無所有的他在愧疚支配下,曾數次站在新家的露台向下望,想像自己像牛頓眼中那顆蘋果,在重力作用下撲進家人溫暖安心的懷抱。
有一天,徐汀雲都邁出了一隻腳,忽然想到了哥哥說騎車走一次川藏線才能不枉此生。他對此無感,但一想到徐昭宇念念叨叨的模樣,決定替他哥走一圈再去死。
從蓉城出發,起初是沿318機械地騎,途徑雅安、新溝村、瀘定一路向西,看了怒江七十二拐,見了十人九不遇的南迦巴瓦金山,一直到已是自由象徵的拉薩。這裡很美,但對於那時的徐汀雲,都是過眼皆空、轉瞬即逝而已。
他在整夜狼嚎中睡過戈壁,在雨夜敲開過藏胞的門。好事壞事,好人壞人,沒什麼讓他生氣,也沒什麼能讓他開心,只是單純的完成哥哥的願望而已。
直到某一天,徐汀雲一不留神走錯了路,拐進了不知名鄉道,途徑了一處人跡罕至的冰川,遇到一位連續沖墜的女運動員。
第一次墜了兩米,已讓旁觀者心驚膽戰。第二次直接掉落十數米,又狠狠砸傷了冰壁。離得老遠,徐汀雲都看了她面部刺目的紅。
「阿栩!!!」底下打保護的男人在怒吼,「受傷了,下來!」
「沒事!」
女人抹了把臉,又隨意地甩掉了手上的血珠,義無反顧地向上攀去。
那瞬間的桀驁和堅韌,對危險的無所畏懼,對頂峰的追逐,令徐汀雲駐足,痴痴地看了很久很久。
很多事都說不上來緣由。但那個身影就像一束光,奇蹟般點亮了他暗無天日的人生。
一直到攀冰的兩人離開,徐汀雲這才回神,根據gps定位騎向了最近的鄉鎮。他聽人喊阿栩,便試著去搜了搜,竟然在一個從未聽說過的網站找到了她的帳號。
「我有一個喜歡了很多年的登山運動員。從她籍籍無名,到在以男人為主流的圈子闖出一席之地,到登頂么妹峰而名聲鵲起,再到一夜之間銷聲匿跡。」
今夜沒有星星,可徐汀雲望著華松栩的黑眸卻亮如晚星。
「在我對人生絕望的日日夜夜裡,我仰視她、追隨她,看她之所看、想她之所想,從她的文字中隨她攀入雲端,又在她閉關訓練的日子裡,以她對登山的熱情面對我自己的人生。」
「在你不知道的時候,曾經數次拯救我。如果不是你,我的生命早已在八年前結束。」徐汀雲抱她下來,又用力攬入懷中,「我的熱愛因你而起,如果真的死在這條路上,我也心甘情願。」
華松栩將臉緩緩埋入他的肩,在隆隆風聲中淚如雨下,「徐汀雲?」
「嗯。」
像旅人歸鄉,放逐的心於此刻歸位。
「可我有點怕……」她說。
「我知道。」他應。
徐汀雲用掌心撫過她帽檐下半濕的發,「知道你爬么妹,我怕。知道你solo登頂,我也怕。但直到今天聯繫不到你的十個小時,我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恐懼,才知道你知道我爬婆謬後為什麼那麼生氣。」
「我對你的能力盲目相信,相信你可以站在任何一座你想去攀爬的峰頂。但是雪崩……」徐汀雲深吸了口氣,「是我錯了,我不該讓你擔心,不該不聽你的話。」
所有人都和華松栩說,不該這樣、不該那樣。不該在未經商議的情況下替徐汀雲做決定,不該在知道徐汀雲登頂婆謬後大發雷霆,不該丟下他一走了之。連韓慕澤都說,該多信任徐汀雲一些。
這些華松栩何嘗不知道,可她實在是怕,眼前人會在某個她無知無覺的時刻悄然離開。
聽徐汀雲這樣講,委屈久經壓抑和否定後噴薄。她環住男人結實的脊背,終是放聲哭了起來。
眼淚順著領口蜿蜒而下,打濕了徐汀雲的羽絨服和抓絨,也打濕了他的心。
凌晨五點,雪依舊未停。
華松栩在沉默中帶徐汀雲回到租住的小院,給他安排到隔壁的客房。劇烈的體力消耗後劇烈的情緒波動已然耗盡了力氣,加之驟然知曉了太多隱情,她又在沉默轉身回屋。
然而,在房門閉合的前一秒,一隻手抓住門邊,硬生生推開了口子。
徐汀雲閃身而入,一手圈住她的腰一手墊在頸後,輕輕一轉便將人摁在和牆壁之間的狹小空隙里。
還沒來得及開燈,此刻身處黑暗中華松栩什麼都看不到,只是被熟悉的氣息盡數包裹。
她聽著自己的心跳,乾巴巴地問:「你幹什麼?」
清冽的笑聲幾乎是貼著耳廓響起,「本來想等明早睡醒再問你。但是鑑於你有親完就跑的前例,我覺得還是把話問清楚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