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鎬,踢冰。
扣擊冰面的每一次脆響,違抗地心引力攀爬後的喘息。冰是純淨的,冰上運動也是。
空窗一年不只是時間上的空白,還有身體機能的退化。上次在訓練營攀冰線路短所以不明顯,但遇到這樣的長線,體力流逝後經驗肢體不匹配的問題便格外突出。
爬到三分之一處,華松栩從仰角翻越突出的冰體時,選擇上高腳作為著力點。這個動作有難度,但卻是最快的方式。
她上腳勾掛,但卻無法靠那隻已經有些疲累的腿撐起全身力量。於是攥緊冰鎬再次嘗試,換來的是再一次失敗。
這個華松栩過去輕而易舉做過無數次的動作,此刻給了她重重一擊。
作為對身體狀況和技術動作把控精準的專業運動員,她很清楚繼續嘗試也是徒勞。
現在的她做不到。
停頓了足足半分鐘,華松栩終於放下腳,挪動冰鎬向側方移動。繞過仰角後,她不顧散發的寒氣將頭抵在冰面上,緩緩地吐了口濁氣。
真要命。
她如果連最擅長的事情都做不好,還能做什麼?
失控的肌肉,和失控的人生一樣可笑。
「阿栩加油!!!」
「走左側過!你可以!」
地面的聲音經過颯颯北風的阻攔傳至高空,穿過抓絨帽和頭盔飄進華松栩的耳朵時,早已弱了許多,也失真了不少。
靠扎進冰面的兩隻鎬尖和幾個冰爪前齒掛在離地三十米的地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生存是,情緒上也是。
華松栩閉著眼,任由額頭被刺骨的融水滲透。她努力尋回專注和冷靜。
直到左側傳來打鎬聲和碎冰掉落聲,華松栩恍然意識到此刻這面冰壁上不止一人。她側首,另一個人正以不太美觀卻穩當的姿勢向她靠近。
顯然,徐汀雲對於橫移這個動作還有些生疏,加上移動過程中還需要打冰錐掛繩。但是他神色堅定,每一步行動都很果決。
華松栩難以置信,「你為什麼爬過來?」
徐汀雲一直到在她旁邊一米處停穩,「陪你一起橫爬。」
那條線似乎途徑「水簾洞」,徐汀雲被冰瀑融水劈頭蓋臉落了一身,這會不光頭盔和硬殼上掛著亮晶晶的水珠,連泛紅的臉頰都濕漉漉的,笑容卻依然清爽。
華松栩握鎬的手驟然收緊,「已經超出三十米,你倒攀下去。」
「嗯,我看你爬過這一段就下。」徐汀雲拔出右鎬,伸直手臂,「來乾杯一下。」
那冰鎬直直對著華松栩,她蹙眉,「什麼乾杯?」
「除夕我酒量不行沒陪你喝,欠你一杯酒。今天用冰鎬代替。」
「別鬧騰,趕緊下。」華松栩沒動。
徐汀雲不聽,晃晃手催促,「快點!」
眼看今天不碰一下是不下去了,華松栩只得用力拔出左鎬,和徐汀雲那隻鎬的鶴嘴碰了碰。正想收回時,她的鎬被反向勾住了。
徐汀雲小心思得逞,眉目都舒展開了。
「拉住你了。」
在鬼斧神工的冰瀑之上,人類的身影格外渺小。但也正是在巍峨又殘忍的自然之中,兩人冰鎬相交,像是手拉著手,在沉默中傳遞人類獨有的情感。
華松栩再次仰頭看向前路,狠狠將方才那阻攔她的仰角踩在腳下。
失控又如何?重新掌控就好了。
當華松栩攀至終點向下俯視時,徐汀雲像一顆黑色的小石子落於銀裝素裹的大地,看不清面容。
但她知道他在看她。她也在看他。
華松栩爬完之後,肖鳴也到了頂。周耀則為徐汀雲沒爬完那一條掛好繩,讓他也嘗試了一番。最終,初學者小徐止步60米,但這已經是進步神速了。
回客棧的車上,徐汀雲翻看相機里的錄像,冷不丁說:「周哥,三天之後再陪我來一次。」
周耀撣了撣菸灰,「不服?」
「不服。」徐汀雲說。
堅定的眼神中,是獨屬於他的不服輸和桀驁不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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