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荀舫很熟悉,他與溫嶼被趕出去的地方。天色已經昏暗,正堂尚未掌燈,屋內暗沉陰森。
「快點燈,快去!」三叔公見荀舫施禮,頓時大喜,笑得皮堆成舊布的老臉,皮一層層被撐開,看上去驟然年輕了好幾歲。
一時間,荀家人仰馬翻,張氏聞聲也來了。看到立在神龕前的荀舫,胖得擠成一條縫的眼裡,發出憎恨的光芒。
荀舫神色嚴肅,整理了衣衫幞頭,對著供奉荀大東家的牌位肅然叩拜。
「好,好,好!」三叔公激動不已,欣慰地道:「我早就說,五郎是個孝順的,哪能連著自己的親生父親都不認,荀氏始終是五郎的根吶!」
荀舫進屋之後,一句話都不曾說過。三叔公要讓他坐上首,他抬手謙讓,在下首坐了。
「五叔,吃茶。吃茶。」荀大郎客氣熱情極了,將藏著的茶葉從箱底拿了出來,泡了一盞捧到荀舫面前。
荀舫接過茶盞,隨手放在了手邊,「坐吧。我今朝來,是打算......」
說到這裡,荀舫似乎才看到站在門邊的張氏,他的話語陡然停下來,神色變得很是複雜。
聽到荀舫說起了要事,所有人都緊張,又期盼地盯著他。眼中迸發出來的光芒,比屋內的兩隻蠟燭還要亮堂。
荀舫突然不說了,荀氏眾人一下著急起來,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見到張氏木愣愣站著,一下都怔住了。
當時張氏可是恨極了荀舫,當面辱罵責難。荀大郎接到三叔公的眼色,趕忙奔上前,半威脅半拖拽著張氏往外走:「祖母,你老糊塗了,糊塗了就在屋中好生歇著,快回去,快些回去!」
張氏被自小疼愛的長孫趕走,心底的仇恨怎地都壓不住,一邊掙扎,一邊尖聲大罵:「野種,考上功名也是野種!大郎你糊塗了,把一個野種當做寶......」
「祖母!」荀大郎趕忙捂住了張氏的嘴,氣得咬牙切齒地道:「說你老糊塗,你還真是老糊塗,人家現在可是舉人老爺,你不要命了!」
他下了死力,張氏嗚嗚地含糊叫嚷,被拖拽著出了堂屋。
荀舫搖頭嘆息,終究是什麼都沒再說,起身朝三叔公一禮,大步離開。
三叔公急了,連拐杖都沒拿,急著追了兩步,差點摔倒在地,才扎著手停下來,蹣跚著退回椅子坐下。
「無知婦人!真真是無知婦人壞事吶!」三叔公拍著大腿,氣得稀疏的鬍鬚亂顫,差點沒暈過去。
荀大郎將張氏交給林氏與妻子看著,跑著趕回堂屋,見荀舫已不見人影,他轉頭四望,焦急問道:「五叔呢,三叔祖,五叔呢?」
「你問我作甚,你去問你那好祖母!」
三叔公氣不打一處來,指著荀大郎唾沫橫飛道:「人家客客氣氣上門,你那好祖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當做仇人一樣看待,左一個野種,又一個野種。人家已經是朝廷的舉人,是官身!沒當場翻臉,已經是人家大度!」
荀大郎被罵得抬不起頭來,懊惱不已。換做是他,肯定咽不下這口氣。
「三叔公,該怎麼辦吶?」荀大郎沒了法子,愁眉苦臉地問道。
「能有什麼法子,先前跟你祖母已經千叮嚀萬囑咐過,她就是不聽!」
三叔公想起來就頭疼,張氏自從荀大東家死後,性子愈發尖酸,囂張。無論好話歹話,一律聽不進去。
荀大郎陰沉著臉,眼珠子轉了轉,揮手讓荀二郎他們出去,上前對三叔公說了幾句。
三叔公怔了怔,沉思了一會,道:「自從你祖父走後,荀氏是一日不如一日。一眾兒孫,拼不出個有出息之人。你家那布莊,連著虧損銀子,怕是也撐不了多久。一大家子要張口
吃飯,家產變賣得七七八八,再這般下去,宅子鋪子都保不住,偌大一家子,如何能活得下去。五郎今朝有了出息,來年春上再考中進士,以後出仕為官,手指縫中隨便漏點出來,就能跟著吃香喝辣了。」
他撫著鬍鬚,想著自己在私塾念書的孫兒,以後有荀舫這個靠山,指不定能入朝拜相......
「就算五郎春闈落榜,一個舉人的功名是板上釘釘之事了。巧繡坊如今賺得金山銀山,都是荀氏的家財!」
荀大郎聽得垂涎欲滴,舔了舔乾燥的嘴唇,陰惻惻道:「祖母一向心疼我們一眾兒孫,為了我們,祖母什麼事情都肯做......」
三叔公道:「能成大事者,皆心狠手辣!既然已經想好,就要乾脆利落,早些讓五郎認祖歸宗。」
兩人湊在一起,低聲商議了一陣。荀大郎叫來幾個兄弟,再與他們說了起來。
荀舫離開荀家,叫了輛驢車回書院巷。
溫嶼正準備用飯,見到他回來,馬上問道:「你去何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