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喜領著溫嶼進屋,他轉頭面無表情看來,消瘦蒼白的臉,一雙狹長的雙眸中,透著冷漠厭棄。
溫嶼不禁一頓,看情形,他便應該是梁班主梁遜生。他的神情溫嶼很是熟悉,與以前的荀舫很是想像。
林裕和笑著道:「溫東家來了,快過來坐。」他指著梁遜生介紹了,溫嶼屈膝福身見禮,他坐著不動,頷首點了點頭,「我身子不好,溫東家見諒。」
他聲音不高不低,透著一股子的冷淡與敷衍。林裕和眉頭皺起,溫嶼卻渾不在意,坐下來吃了口茶,打量著梁遜生,認真地問道:「梁班主平時晚上可是睡不好?」
林裕和本打算說話,意外地看向溫嶼,略微一沉思,端著茶盞,在旁邊默不作聲看著。
梁遜生掀起眼皮掃了溫嶼一眼,興致缺缺道:「溫東家從何而得知?」
「我晚上也睡不好。」溫嶼睜著眼睛說瞎話,她沾上枕頭就睡了過去,早上還會賴床不起。
梁遜生沒搭腔,溫嶼自顧自說了下去:「睡不好就精神不濟,看什麼都不順眼。心情低落,食欲不振。我以為,這是一種病症,可惜現在的大夫治不好,也沒藥能治。唉!」
林裕和曾告訴她梁遜生的身世,伶人屬於下九流,就算是戲班的班主,經營著戲院買賣,頂多也只能算是商人。士農工商,地位同樣排在後面。
且戲樓這種地方,裡面的伶人在世人看來,比青樓也好不到哪裡去。富紳公子拿錢捧角,或者看上某個伶人,直接明爭暗奪,戲樓這種事情肯定層出不窮。
梁遜生歷經家庭變故,早已心灰意冷,又心思細膩。見偌大的天下,無一處清淨之地,未曾瘋掉,他已算得上堅強。
溫嶼對此亦毫無辦法,大道理誰都懂,真正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何況,她不是梁遜生,世上也沒有真正感同身受這回事。再多的同情,理解,只能帶來微乎其微的安慰,過後的日日夜夜,他得自己熬。
林裕和不動聲色打量著溫嶼,眼裡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她一看就在睜眼說瞎話,他見過她沒精打采的模樣,此時她精神奕奕,可不像夜裡沒睡好。
梁遜生終於多說了兩句話:「溫東家也有煩心事?」
「我當然有煩心事了。」溫嶼心頭一喜,掰著手指頭一件件數了起來。
從溫舉人到成親,被趕出荀氏,家產被高狗兒占去,做生意的艱難,被打壓污衊,簡直說得快聲淚俱下。
「誰家鍋底沒有灰,世上多是傷心人。看那多少英雄豪傑,最終也只化為一捧白骨,一座荒冢。」
溫嶼胡謅的片話,說得林裕和神色暗淡下來,梁遜生更是怔怔坐在那裡,眼眶竟然漸漸泛紅。
「好似說得過了些。」溫嶼暗自叫了聲糟糕,神色訕訕起來。稍微鄙視了自己一下,為了生意,真是人話鬼話連篇。
「既然高興是一天,不高興是一天,咱們絕不能讓命運這龜孫子占了便宜去,來來來,吃茶吃茶,莫要辜負睜著眼睛的日子。」
溫嶼舉起茶盞,當做吃酒一樣,朝他們兩人舉杯,頭一揚,將一杯茶吃得乾乾淨淨。
林裕和嘴角勾了勾,端起茶盞朝梁遜生舉了舉,揚首一飲而盡。梁遜生長長吐出口濁氣,也端起茶盞吃了。
屋內實在太熱,溫嶼後背都開始冒出了細汗。她起身走到窗欞邊,推開檻窗,寒意迎面撲來,她打了個激靈,哈哈笑道:「還真是能提神醒腦。」
林裕和失笑,勸道:「你別找了涼。」
梁循生這時道:「溫東家要是熱的話,將窗欞開一條縫透透氣便是。」
溫嶼立在窗欞邊,擋住了吹向梁遜生的寒風,道:「梁班主,你太瘦了,才會畏寒。也是,戲樓的瑣事多,心寬才會體胖,像林東家,我們都胖不起來。」
林裕和看不下去,皺眉站了起來,將溫嶼打開的窗欞合上,只留了一小條縫隙,「你本就穿得少,哪能還立在這裡吹寒風。」
溫嶼心道來了,她走回去坐下,順勢道:「玉娘新衫給你做好了,我交給了慶喜收著,你可要看一看?」
林裕和眼神微閃,笑著道好,讓慶喜去取新衫,同時對梁遜生解釋了幾句:「我如今的衣衫鞋履,都交給了巧繡坊做。」
慶喜很快送進來新衫,林裕和上前接過,他現在只穿了件緞袍,拿起新衫直接往身上套。
「嗯,很是合身,花色配得也好,素淨雅致。」林裕和發自肺腑贊道。
梁遜生也跟著看去,林裕和身上的松菸灰外織錦外袍,除去織錦本身的雲紋,並無其餘的繡花,只在交領與袖口,袍角有銀線滾邊。
另一身石青色織錦外袍,則用了藍灰色素錦包邊。
兩身衣衫既素雅,又不會顯得太過沉悶,與林裕和溫潤的氣質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