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潜心向佛,诵经打坐,从不问尘世人情。
某日天朗气清,阳光洒落林间。他一人走在山径,忽听远处传来淙淙水声。
不知为何,他心中一动,便循声而去。
果然寻见了一处清澈泉水,水光潋滟,似也带走了几分暑意。
他忍不住微微解开衣领,闭上眼,任由山风吹拂颈间,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独享着这份宁静。
不远处,女妖躲在岩石后。见有人来,她便连忙屏息潜听。可耐不住好奇,她悄悄探出头来一一只见那小沙弥肤如凝脂,领如蝤蛴,笑起来时,一双眼清澈明亮。
一身俊朗风姿的少年,女妖只是静静看着,未曾发声,也未打算现身。
但或许是她的目光明显,仍被他察觉了。
他忽地止笑,转眸看向她藏身的方向。
她一惊,慌张地缩身回去,最后只见他眉宇微蹙。
前世·卖油郎
那女子背倚着墙,目光淡然地扫视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倏地,她像是瞧见了什么,瞳孔一缩,猛地窜入人海。
她眼中追逐一道身影,人群却如潮水般将那身影吞噬,任她如何挤撞。无论怎么靠近,她彷彿永远也抓不住。
「姑娘,有何请教吗?」
脚步一顿,侧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巷幽暗,那人站在一旁——年近而立,身穿着深蓝的粗麻布衣,肤色黝黑,双手因长年挑担卖油显得特别粗糙。
女子不发一语,却忽地做出令人费解的举动——将壶中的水,一滴不剩,尽数洒落地面。
「喂,卖油的!」
卖油郎错愕地看着她走到油担子边,将空壶递过来。
「我要买油。」
他缓缓地将担子放下,眉头微蹙,低声道:「没有油了。」
「是吗?」女妖垂眸,收回壶,语气中却听不出失落,反而有种难以捉摸的平静。
他沉思片刻,又说:「姑娘若需要,我稍后可以送到府上……」
「这就够了。」女妖仰头一笑,声音轻柔却斩钉截铁,打断了他的话。
卖油郎一怔,困惑地看着她,试图追问:「姑娘这话,是何用意?」
然而眼前一晃,姑娘的身影如雾气般消散,自他的目光中抽离。
那年春天残留的香味,也在风中一点一点消散了。
前世·大斋
忽一日,因天时亢旱,皇帝准司天台所奏,特令于大相国寺设立大斋,徵召名僧,宣扬经典,祈甘霖以救万民。
至斋之日,主僧五鼓鸣钟聚众。其时香烟缭绕,灯烛辉煌,幡幢五彩飘扬,八音齐奏,声振殿宇。
众人目光所及,只见那主僧眉目疏朗,肤白微红,端严若神。对徒众与嘉宾皆举止端凝,未见倾摇。身着香染袈裟,步履从容,目不斜视,气度沉静而不失威仪。
某暗影处,女妖静立良久,随即转身没入黑暗。
夜色将人群驱散,馀音渐歇。
入夜后,小沙弥合掌轻声道:「师傅,您且养息片刻。」
主僧眉眼低垂,指间捻珠的动作倏然止住,低声回道:「知道了。」
晚风微微吹动那袈裟,他婉拒了僧众相送,独自一人走向僧寮深处。
眼看他走入映着烛光的房内,女妖再度现身。她屏息凝神,趁无人注意悄然掠过。
正当她即将穿过他的房门,忽有一隻手猛地攫住了她,一道高大的黑影骤然压伏而来,将她抵在门扉之上。
她未曾反抗,只因那人身上淡淡的檀香,令她心头一颤,不自觉仰首望去——那双眼,幽深清冽,让她确定,是他。
年逾四旬的他,眼尾隐隐的细纹,如湖水泛起的涟漪,静美而安然。
「施主想必是有一番缘由。否则,为何整日看着贫僧?」
女妖掩饰慌张,故作平静答道:「法师此言何据?我不过是糊涂迷了路。」
她既不愿承认,他也无从强求。终于松开了手,语气如常地道:「此地不宜久留。施主回头,便是归途。」
当他转身欲去,这姑娘却朗声唤住他:「且慢!」他止步,但默然不应。
女妖蓦然上前,唐突地自后拥住了他。
他欲要喝斥,女子又先一步说道:「每一个都是你,每一个你也都好似赌气地把我给忘了。」
他垂眸不语,费尽了力气挣脱开来,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她站在原地,仍旧无视世俗礼教,高声问道:「法师,你不打算告发我这般无礼吗?」
「不。」
「为何?」
他终于回过头来,很是不解的问道:「你又为何要探究对方的心思?有时,那不过是他的一念之仁。」
今世·唐三藏
唐三藏猛然睁眼,胸口急促地起伏。前一刻的他彷彿还在记忆的大海里,直到快要气绝的最后,他才彻底清醒过来。
当年的金蝉子救了那隻小蝎子,是他的一念之仁。
此刻,他爱她——这是事实,却也是他最空虚、最卑微、最不该有的真心。
因为他是金蝉子、他是唐三藏,而他给她的爱,更是夺她性命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