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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說你是一棵重陽木,俺家的習俗里,摸摸重陽木就能長命百歲,災病全消哩,是吉祥的樹。」

少女姚五斤撿起重陽木掉落的葉子,遮在眼前。

午後熾熱的光照到皮膚懶洋洋,清香怡人的草木味將呼吸變得綿長,風吹過,樹冠輕輕晃動,沙沙響。

遮眼的樹葉滑落,睡夢中的姚五斤淺淺蹙眉。

樹冠抖動,抻筋骨似的舒展枝丫,樹蔭緩緩的、緩緩的移動到姚五斤秀麗的眉眼,為她遮住刺眼的光。

「哼哼。」姚五斤幸福咂咂嘴,沉浸在睡夢裡。

不僅是人類姚五斤在長大,樹木溫濁玉的年輪也在增加,她們共同度過時間,陪伴彼此。

樹木是以年輪計時間的,所以溫濁玉並不能明確說出她們分離的那天是某月某日——只記得那天烏雲密布,天色陰沉得仿佛將要傾倒。

姚五斤鼻頭紅彤彤,跌跌撞撞抱著一幅書法跑到她身邊,二話不說開始在樹根的位置挖土。

「爹說俺家祖上出過書法家,這輩的孩子每人都分一套傳家,東西我帶著也護不住,你幫我保管吧。」

溫濁玉更想問,發生什麼事情,她要去哪兒。

「我要去很遠的地方哩,都沒聽過…俺家,俺家沒了。」姚五斤仰頭瞧秋季光禿禿的樹枝,含淚保證道,「但我會回來看你的,到時候我再把書法挖出來,你替我存著吧。」

人類的身影跑遠,逐漸消失不見,斷崖邊的古樹蔫巴巴垂著枝幹。

靜默片刻,雨滴嘩啦啦砸下來。

樹根在地底揮動,將那捲軸勾到最底部,綠色的妖力淺淺覆住捲軸,將它團團裹住,如同擁在懷裡。

從此以後,年輪逐漸增加,時而茂盛時而蕭瑟的重陽木始終面朝著姚五斤消失的方向,保持眺望,等待著她回來。

溫濁玉將捲軸遞到姚五斤手臂邊,輕聲說:「喏,這是當初你讓我替你保管好的。」

姚芹娟詫異的目光從完好無損的捲軸挪到溫濁玉年輕的臉龐,喃喃道:「是你……」

前些年,先祖的書法突然被炒熱,窘迫的她曾回到家鄉去找過,但地貌變化太大,曾陡峭的斷崖開裂,被風沙重塑成山坡,那棵重陽木也不知所蹤。

那時候她還以為是天意,便不再強求。

「沒想到你還留著,你是…你是……」姚五斤疑惑的語氣仿佛已經猜到溫濁玉是誰,又不太敢相信,但心底滋生的親切使她沒有絲毫的恐懼。

人生至百年,再湍急的河流都見過,不會因潺潺溪水而變色。

溫濁玉輕聲說:「我是你的朋友,我叫溫濁玉。」

姚五斤乾燥暖和的手掌握住溫濁玉纖細的手背,燦爛笑起:「咱們現在是忘年交咧,這東西你帶走吧,你還年輕,用得到。」

「不行,我查過,你家先祖的書法真跡現在值兩三百萬呢。你賣掉也好,留給後代也好,都是財富。」

「溫濁玉。」姚芹娟眼角的紋路舒展,「我的後代都是白眼狼,東西給他們都是糟踐,但你不同,送給你,就當是咱們老朋友這麼多年,第一次見面的禮物。」

「你會長命百歲的。」溫濁玉喉嚨發緊。

「是呀,小時候摸過你呢,摸過重陽木的人,長命百歲,災病全消,真靈驗。」姚五斤疲憊地閉眼,「你能來看我,我好開心,茫茫人海里找我,你一定…找了我很久,很辛苦吧。」

溫濁玉扭頭,快速抹掉眼淚。

姚五斤是帶著祥和的微笑離世的,瞧著養老院工作人員與醫護進進出出,確認姚五斤的死因及時間,溫濁玉和符葉立在走廊里,像兩座沉默的雕像。

「你過得這麼節省,難道沒想過賣掉書法換錢嗎?」

溫濁玉搓搓臉,在指縫裡斬釘截鐵:「當然沒有,那是我們的約定呀,我答應替她保管的,直到她回來。」

符葉感慨,同樣面對約定,有人堅守百年,有人棄如敝履,真是可嘆。

*

「嘭——」

車前蓋冒出白煙,申主任探頭瞧莫名其妙出現在路邊的水泥柱,叫苦不迭。

半小時後,他蹲在路邊,將廢鐵似的手機重新揣進兜里。

手機沒電,沒有導航亂開的下場就是車也報廢,天色已晚,南郊因為是郊區,早早陷入寂靜。

申主任撓撓雞窩似的腦袋,蹲著嘆氣。

遠遠的,有車開過來,他面帶驚喜,連忙從草坪中跑出去,伸胳膊做攔車的姿勢。

車內副駕的人連忙催促司機:「快開快開,有碰瓷的。」

飛馳而過的車將申主任雞窩似的頭髮吹得搖晃,他仰頭嚎一聲,舔舔開裂的嘴唇。

幾秒後,申主任撿起一截樹枝,撐著當拐杖,沿著馬路往前走。

*

溫濁玉留在養老院處理後續的事情,符葉獨自打車去喻觀寒家,果不其然,這人在門口驚喜地笑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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