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不認識葉秋聲是誰。
就算是之前不知道葉秋聲的人,這兩天聽這名字都快聽得耳朵起繭子了,秦渭麻藥勁沒過的時候,就在那一直喊人家的名字,一會讓人家別走,一會又肝腸寸斷,傷心欲絕地罵人家是混蛋。
滿樓的人全都津津有味地聽了一耳朵秦渭和他口中的葉某人的曠世絕愛,在知道葉某人也是個男人之後,此八卦就跟火星子似地在住院區燎了個遍。
秦嶸對此唯一的想法就是:「以後我有需要全麻的時候,絕對要讓人把我嘴堵上。」
不然這輩子的臉都丟盡了。
最後還是秦嶸上前,讓秦渭做個心理準備。
「哥哥他傷不重,但是……他情況比較複雜,你也知道,他一直身體不好,心理和精神狀況也很差,他現在……光說說不清,不然,你還是自己去看看吧。」
秦嶸欲言又止,決定讓秦渭自己去看。
秦渭想,人活著沒事就好,還有什麼能比世界上沒有葉秋聲了更嚴重的呢?
他抱著這種樂觀的心態,從病床上下來,按照周圍的人指引去找葉秋聲。
去之前他想了很多話,想問他為什麼不來看他。
別是又蹦出了什麼不該有的念頭,又打算趁著他的不能動一個人偷偷跑走,讓他好幾年找不著。
他去葉秋聲病房的時候是下午。
到的時候,聽見人說,他今天就結束了所有的檢查,稍晚些時候,要辦理出院了。
秦渭推開病房時,葉秋聲正站在窗邊,他換下了病號服,穿著一套灰色的棉質家居服,一縷柔軟的淺棕色頭髮垂在清瘦的輪廓邊緣,陽光照在他的眼睫上,投下一抹清淺柔和的光暈。
聽到聲音,他轉過頭來看他。
那雙眼十分平靜,帶著淺淺的笑意。
溫柔,卻又透著一絲陌生的疏離。
在秦渭怔愣的神色中,他微笑著說:「你好,有什麼事嗎?」
……
自己的病人出事了。
楊鈞心裡罵罵咧咧地訂了機票,趕了過來。
他是目前負責葉秋聲治療的人,也是所有人里對葉秋聲的狀況了解得最多的人。
他有些頭疼地對秦渭說:「你了解超憶症嗎?超憶症不是大眾一般理解的那種,無差別地記住所有東西,其實我更願意稱之為一種『時間的失效』。」
說話的時候,秦渭走到坐在床邊,跪坐在那神情中帶著一絲迷茫的人面前。
葉秋聲有些難以辨別他們的談話。那些話落在他的耳朵里,變得難以理解。
在他的視野中,所有人的臉都被模糊成了一團繁雜模糊的線條。
所有人看起來都是一樣的模糊不清,他根本分辨不出誰是誰。
那個突然衝進來的,看不清臉的人,此時跪在他面前,抱著他的腿,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哭了。
葉秋聲遲疑著摸了摸這個奇怪的人的腦袋:「他們說我生病了,認不出人來了,好像……腦子也出了點問題,我們以前認識嗎?」
對方把他的腿摟得更緊了些,滾燙的淚液滲進他的褲子裡,讓他眼睫跟著顫了顫,心情忽然很煩悶。
於是語氣也冷淡下來:「抱歉,我馬上就要出院了,我今天得早點回家,我要早點休息,周一……周一還要去上班!」
看不清臉的人莫名顫了一下,抬起頭看他。
……大概是在看他吧,葉秋聲也不太確定。
他好像是病了,卻又不是很在乎。
他腦海里一直有個聲音在盤旋,告訴他,他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比他的病重要太多。
站在門口的楊鈞看著床邊那兩個人,神色模糊在燈暈之下。
他繼續說,聲音有些冷酷,也有些悠遠:「對他們來說,十年前和一秒之前,在感知上沒有任何不同。時間不是線性的,記憶也不是,而是一條整齊排列的橫軸,沒有遠近,沒有清晰與模糊之分,現在是現在,過去還是現在,刪除其中的任意一段,對於他們來說,人生就會倒退回一個起點上。」
超憶症患者的奇妙之處大概就在於此。
他覺得秦渭死了。
他把自己的記憶刪除了。
於是秦渭在他的人生里又活了過來。
他要回到他那窄窄的工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