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點都不想時隔多年再見面,自己卻是如此狼狽的模樣。
葉秋聲也是有尊嚴的。
葉秋聲是從鄉野間被眾星捧起的月亮,這世上或許有美而不自知的美人,卻沒有聰明而不自知的聰明人。
聰明和愚鈍中間橫著巨大而無法跨越的鴻溝,那些愚蠢的人總是一眼就能被看透。
葉秋聲自信於自己看穿所有人想法的能力,以為自己永遠都能掌握一切。他總是能氣定神閒地笑著湊到別人面前,是因為從沒有事情能超出他的預料,無論是秦渭還是梁景,就算一開始不喜歡他,但只要他喜歡,他就永遠都能讓自己得到他想要的。
他知道自己不會輸,不會失敗,無論什麼事情,都能如願以償,於是從不在意別人的想法,也無畏於他人的眼光,我行我素地任性著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死皮賴臉地靠近自己想靠近的人。
曾經他以為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他得不到的東西。除了他,其他人都是蠢貨,是笨蛋。
村裡的孩子很笨,玩遊戲總是輸給他,輸了就要哭,要把他推倒,要丟他石子。
可葉秋聲一點都不生氣,他被推倒在地上,手掌很痛的時候,也能言笑晏晏地望著他們,看這一群惱羞成怒的笨蛋。
等他們再來找他,葉秋聲卻不想跟他們玩了。
他才不跟笨蛋玩。
他也不跟丑東西玩。
葉秋聲只喜歡好看又聰明的存在。
像他自己一樣的。
他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會這樣順風順水,被所有人圍繞著,簇擁著捧起來。
曾經的他那麼自傲於天分,得意洋洋的誇下海口,認定自己將來一定會有一番不凡的成就。
還說……還說會賺到大錢,買到大房子,可以養爺爺和小哥他們……
然而事實和他想的完全不同。
當他走出小石村,去面對更廣闊的天地,才發現人心遠比他想像得複雜,並不是他看破一切,就能掌控一切。
他懷疑起自己的能力,他或許才是那個全世界一頂一的笨蛋,一直以來其他人都只是在配合他演戲,看他像是舞台上的跳樑小丑一樣表演自命不凡,其實他根本就沒有什麼異於常人的天分,也從沒掌握過什麼,他只是目光短淺地把自己擁有的平常的東西,當成了多稀罕的寶貝。
現在他不好看了,也不聰明了,他失去了天賦,失去了前途,他什麼都沒有了。
從恃才傲物的天上月,淪落成了一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平庸之輩,從世界上最厲害的天才,變成世界上最糟糕的蠢材!
他現在……他現在還染上了怪癖,成了變態……
葉秋聲想著想著,更傷心了,哭得更厲害。
他怎麼能以現在這幅樣子出現在秦渭的面前?
他根本就不想讓任何曾經認識的人,看見他現在的樣子。
「所以、所以都說了讓你回美國去嗚……」
秦渭不懂,秦渭是笨蛋。
他怎麼就看不明白?怎麼就理解不透?
那些一頂一的聰明人,也是世界上最會裝傻充愣的人!
他就不該讓葉秋聲覺得他能被他拿捏住,叫他放肆地時不時靠近一下,再又抽離,就這麼折磨著他,遠遠扯著根線拴到秦渭脖子上,把線頭握在自己手裡,不想和他相認,不想叫人憐憫,不想丟了臉面和自尊,又捨不得真的用決絕地方式把趕他走。
萬一秦渭真走了,葉秋聲又難受得很。
他只是壞心眼地貪戀著他對他的溫柔和放縱,既不肯抓住,又不肯放手。
可是現在什麼都沒了。
他要自揭傷疤,要讓他知道他認識的那個葉秋聲,早就在他看不見的時候,從翠嫩欲滴的小樹苗,長成了一個歪七扭八的歪脖子樹!
他沒能按照約定好的好好長大,沒能成為所有人期待中的人,反而成了一個熟悉的人認都認不出來,拿不出手,上不了台面的人。
葉秋聲一直不捨得下的狠心,今天總算借著那股火氣,決定孤注一擲,他要放手了,他不再這麼抓著他不放了。
可是……
葉秋聲抓著秦渭貼在臉上的手,感受著貼靠在臉頰上炙熱的溫度,忍耐又放肆地哭起來。
可是他怎麼還不走呢?
他怎麼還要來哄他,還親了他呢?
「秦渭……你是混蛋……」
秦渭抱著他:「我是混蛋。」
他怎麼這樣啊?
葉秋聲淚眼朦朧,哭得更慘地質問:「你怎麼能承認自己是混蛋?」
秦渭撥弄了下他長得遮眼的門帘,光線滲進來,葉秋聲瑟縮著躲避,抬起手想擋,最後卻還是被秦渭撥開了頭髮,露出一雙盈滿淚光,點漆似的眸子。
紅通通的,眼圈哭腫了,又長又濃密的睫毛濕漉漉地沾成一片,看起來可憐極了。
秦渭碰了碰他的睫毛,心疼卻又忍不住冒出驚嘆。
「連睫毛都是淺色的……」秦渭看得出了神,口中輕喃:「秋聲,好漂亮啊。」
或許是從小不愛吃飯,營養不好的緣故,也或許是遺傳,葉秋聲的毛髮全都是淺淺的棕色,瞳仁也淺,焦褐色的,這讓他整個人都像是一塊融化的太妃糖,在日光下總是從頭到腳散發著柔和的光,自帶打光和濾鏡一樣。
秦渭沒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