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兒,不要怕,咱們就快回宮了!」
車廂因急速行駛而左右搖晃,聽見裴玄的聲音,蘇蘊宜艱難地探出車窗,「我沒有事,你不必擔心我,只是……」
呼嘯的風吹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睛,「只是已到了皇宮附近,怎的不見禁軍巡邏?」
「禁軍不會出現的……」低啞的聲音從裴玄喉中擠出,仿佛字字沁血,「這是魏桓的報復。」
這段時間以來的順遂讓他疏忽大意,以至於竟然忘記了魏桓究竟是怎樣一個心狠手辣、睚眥必報之人。或許在那日偏殿中,他被迫答允納潘靈兒的那一刻,就已經計劃好了今日,只等著自己主動入彀。
疾風如同響亮的耳光扇在他的臉上,裴玄深吸幾口氣,才勉強壓下心頭翻湧的惱怒與懊悔,就聽蘇蘊宜的尖叫從車廂中傳來——「他們追上來了!!」
「砰砰」幾聲,輜車驟然而停,兩匹駿馬拼命蹬動四肢,卻不能前進分毫,仿佛有無數隻無形的大手,從後頭拽住了他們。
裴玄駭然回頭,頓時目眥欲裂——幾隻精鐵打造的五爪鉤牢牢地咬住了車廂,而連著鉤子的繩索則被刺客死死拽在手中,幾十個人一起用力,竟生生將兩匹駿馬連同輜車一併扯住。
危機時刻,蘇蘊宜又從窗口探出身,只是這次她手中多了一柄短刀。幾下寒芒閃動,蘇蘊宜揮刀砍斷了連著五爪鐵鉤的繩子,「快走!」
駿馬失去束縛,頓時如離弦之箭一般往前衝去。遠遠看了眼緊閉的宮門,裴玄暗一咬牙,調轉方向,往建康城郊行駛。
「回宮
之路必然還有刺客埋伏,咱們去京郊大營,找褚璲!」
沒聽見回應,裴玄扭頭去看,兩人隔一道破了幾個大洞的車簾,裴玄看見蘇蘊宜一張小臉上毫無血色,縮在角落裡哆哆嗦嗦的,偏手中還緊握著那把短刀,顯然是嚇壞了。
他心裡一陣愧疚難過,「宜兒,對不住。」
因他這一句話,蘇蘊宜才恍然回神,眨了眨眼睛,「為何要向我致歉?」
「若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經歷這些。」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細密的刀片划過蘇蘊宜的心頭。她眼眶酸楚,「不要說這些,我從來沒有……」
從來沒有什麼?
裴玄來不及聽,蘇蘊宜也沒來得及說。因為他們身後突然傳來馬蹄隆隆聲,那些刺客竟又騎馬追來。蘇蘊宜扒在窗沿才看了片刻,他們的身影就迅速變大,眼看就要追上兩人了。
值此生死一線之際,蘇蘊宜忽然前所未有地冷靜下來。她艱難地爬到輜車前部,握著短刀,一下一下用力砍向車轅,也就是用以連接車廂與馬匹的的部位,只要砍斷車轅,沒了輜車的束縛,裴玄或許就能獨自騎馬逃生。
裴玄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素來淡漠從容,和煦如春風的臉色此刻冷峻無比,以至於連聲音都顫抖起來,「宜兒……你想幹什麼?」
「你先走。」而蘇蘊宜甚至還能朝他露出一個微笑,「等你找到褚璲,再回來接我。」
刺客的喊殺聲已隨風傳至耳畔,四周的空氣里仿佛都瀰漫著他們刀尖的血腥味。他們兩人都心知肚明,這種情況下被留下的那個,有且只會有一種結局。
他怔然的模樣在視線內迅速模糊,蘇蘊宜抹了把眼睛,掩飾般地低下頭,繼續用力砍向車轅,手腕卻在半空中被緊緊捏住。
「我幼時先失恃,後失怙,雖坐擁皇位,這半生卻也沒什麼東西是真正屬於我的——直到我遇見你,宜兒。」裴玄眼底涌動著猩紅,「你以為那一夜是出自我們彼此的算計,其實不是,是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希望你是我的。」
箭矢自側畔飛過,刺客們已然策馬而至,刀鋒出鞘的聲音清晰無比地在耳邊響起,蘇蘊宜卻只能看見眼前這一個人而已。
裴玄如往常那般,露出一抹平靜笑意,他溫聲道:「我已經失去了太多,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下一瞬,又一隻五爪鐵鉤咬上車廂,一個身手敏捷的刺客拽著繩索,竟硬生生跳上了輜車,衝著蘇蘊宜揮刀就砍。
金屬鏗然碰撞,擦出刺目的火花。裴玄抽出貼身匕首格擋,與那刺客纏鬥在一起,他並不擅長武藝,只是勉強支撐而已,刺客長刀揮動,划過他的右臂,匕首「噹啷」跌落馬蹄,血紅色瞬間浸透青衫。
眼見他受傷流血,那原本舉刀欲刺的刺客不知怎的竟愣了一愣,抓住這一瞬間的機會,裴玄將他踹落馬下,來不及慶幸,身後卻突然撞上一具溫熱而熟悉的軀體。
「七郎,小心。」
像是一聲嘆息,隨即混合著鮮血噴涌在耳畔。裴玄茫然地轉身,蘇蘊宜的身體軟綿綿地倒向他懷中,腹部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刀。
另一名躍上輜車的刺客眼見得手,立即轉身跳下車去,打了個呼哨,「蘇貴嬪已死!撤!」
蘇貴嬪已死?誰說的?怎麼可能?
她還在自己懷裡,有體溫,有呼吸,甚至嘴唇還在開闔,輕輕地說著什麼。
裴玄的世界霎時間慘無顏色,只剩下從蘇蘊宜傷口漫出的無盡的紅。他顫抖著伸手按住她汩汩涌血的傷處,「不要說話了,也不許睡覺,你堅持住,一定堅持住,就快到京郊大營了,我馬上就給你找大夫。」
兩匹駿馬受驚發狂,直直向懸崖狂奔而去。裴玄一手按著蘇蘊宜的傷口,一手死命拽著韁繩,然而這點微末力道不足以制住兩匹已經癲狂的馬,輜車載著兩人離懸崖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