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莫要生氣,雙喜只是沒見著阿姊,以為阿姊又要丟下雙喜了……」雙喜抽抽噎噎了好一會兒,才緩下來,覷著蘇蘊宜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
「傻孩子,阿姊不是答應了雙喜,會一直一直陪著你的。」蘇蘊宜用指腹抹掉雙喜臉上的淚痕,見她眼中光彩熠熠,精神頭倒是異常的好,只是不知怎的,她素來蒼白的臉上今日卻浮著一層青灰,像是江南三月河塘里孳生的藻的顏色。
這些天她日日忙碌,到了夜間雙喜甦醒的時候,就過來抱著她哄她,漸漸的,心裡倒也真生出幾分對於幼妹的憐惜。
雙喜的腦袋在她懷裡拱了拱,熟練地找到一個舒適的姿勢,乖巧躺好,一雙明眸忽閃忽閃,就這麼安靜地看著她。蘇蘊宜拍著她的後背哼了好一會兒哄睡孩子的歌,也不見她有半分困意。
倒是蘇蘊宜自己忍不住打起了哈欠,問:「雙喜,你還不睡嗎?」
雙喜搖搖頭,「我還想同阿姊說說話。」
蘇蘊宜無奈笑了笑,道:「雙喜想說什麼?」
「阿姊,你還記得嗎,有一次我餓得狠了,可家裡實在沒東西吃,你便去偷了隔壁鄰居家的胡餅來給我,我吃飽了,你卻挨了好一頓打。」
「還有還有,咱們家後山上那棵石榴樹你還記得嗎?有一年秋天,石榴樹結了果子,可果子長在最高的枝頭,你把我舉起來也摘不到,你就抱著樹幹使勁兒搖,說想把它搖下來,結果搖了半途,卻搖下來一條大花蛇,把我們嚇得夠嗆……」
「阿姊,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們把我的頭打破了,我流了好多血,好痛好痛。」雙喜揪緊了蘇蘊宜的前襟低低嗚咽起來,「他們要把你帶走,我就去追你,一直追一直追,他們嫌煩了,就派了個凶霸霸的男人來趕我走,我不肯走,他就拿起錘子砸了我的頭。」
淚水洇濕了衣襟,蘇蘊宜怔坐著,反反覆覆琢磨雙喜這句話——打傷雙喜的,莫非也是淮江王府的人?
「阿姊,你知不知道,雙喜真的很想你,很想很想。」
蘇蘊宜抿了抿嘴,心頭頓時一陣酸楚,她正想說「阿姊知道」,雙喜卻搖了搖頭,「不,你不知道,因為你是蘇阿姊,不是我的阿姊。」
愕然間,蘇蘊宜低頭看向雙喜,卻見她神色平靜,眼底清明,「我的阿姊,不會唱江南的小曲兒,也沒有你這樣能幹。她總是哭,經常抱著我問雙喜我們該怎麼辦呀,可是她最後決定拿自己換糧食時,卻一聲也沒有吭過。」
雙喜像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裡滾出淚來,「蘇阿姊,你說,我阿姊現在過得怎麼樣?她會不會也能像那些貴人們一樣,吃上三餐,穿上綾羅?」
淮江王性情孤僻暴虐,據傳他府中的姬妾,沒有能活過三個月的。可看著雙喜逐漸渙散的眼瞳,蘇蘊宜忍著哽咽,柔聲說:「淮江王是江左唯一手握兵權的親王,你阿姊在他府里,一定過得很好很好的。」
「那……那就好。」雙喜的嘴角微微牽動,她艱難地挪動如枯柴的胳膊,在破木板的縫隙中來回摩挲著,緩緩摳出半塊玉佩。
這塊玉佩質地粗糙、雜色斑駁,比起普通石頭也貴不了幾個錢。可雙喜看著它,卻像看著稀世奇珍。
她將玉佩放進了蘇蘊宜的手中,「蘇阿姊,我阿姊叫蓮華,來日你若能見到她,麻煩替我將這玉佩轉交給她,就說我……說我……」
她的氣息漸漸微弱,還沒說完最後一句話,手輕輕垂到破木板上,不動了。
臨了她也沒閉上那對黢黑的大眼睛,她還在一瞬不瞬地看著阿姊送她的那半枚玉佩。
遠處忽而傳來犬吠,撕開了悽然的夜色。
蘇蘊宜怔怔看著懷裡猶帶體溫小女孩兒,她同她只相識了寥寥數日,談不上有多麼深的感情,可她一旦逝去,卻像在她心裡撕開了一個大口,嘩啦啦地透著狂風驟雨。
她感到了驚惶與窒息,偏又不知該如何是好,茫然再三,終是抱著雙喜大哭起來。
裴七郎站在棚屋門口,靜靜地看著蘇蘊宜泣不成聲。
第24章
哭聲低沉悲慟,連檐下的蝙蝠也被驚動,扇著翅膀撲稜稜飛進夜幕中。
因哭得太久,蘇蘊宜只覺頭腦昏沉,混沌間,隱約察覺身後有人靠近,一雙帶著涼意的手伸了過來,拿著帕子輕輕擦拭起自己的臉,「再哭下去,只怕明天眼睛就要腫了。」=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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