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又有人被判了死刑,還是腰斬。
獄卒幸災樂禍冷睨,那位皇貴妃在此住了了一些時日了,光三法司就審了兩番,反覆折騰,困獸掙扎,到頭來還是被送上刑場了。
聖上曾將她含在手心捧至雲巔,為她對峙百官廢黜後宮,皆成過眼雲煙,最終,只無情賜她被砍成兩段的腰斬之刑,她連皇陵都不能入,爬得越高摔得越慘,下場比昔年楊玉環還淒涼。
誰讓她做妖妃媚君惑主,罪有應得,下輩子好好投胎做個平民百姓吧。
明日上刑場,今日有些飄雪跡象,空氣中滲透著極重的寒意,鑽人骨頭縫兒那種寒,多少層棉衣被西風灌個通透,呵氣結冰。
若非詔獄的獄卒常年做慣了刀尖舔血的營生,真要發怵,尖鳴漩渦糅雜著雪花的風吼像極了冤魂索命,在詔獄這種殺氣很重的地方,很難不讓人相信因果報應,厲鬼索命。
獄卒一路過來被凍得皴紅,所幸手中食匣還溫著,給明日上刑場的妖妃林靜照送斷頭飯。
陰惻惻的腳步聲,響徹在慘怛的甬道之中,宛若索命的黑白無常。
「吃吧。」
「嘩啦」,獄卒打開牢室的九重鎖,將食匣丟進去,「肥鵝燒鴨山珍海味都有,還有一壺果酒。」
紙白的月光撒入,提前給獄內披上一層哀悼的喪衣,微明的燭火燒著紙錢。按慣例,被處決的犯人無論多窮凶極惡要吃上最後一頓飽飯。
林靜照雙臂抱膝在清幽的獄室角落,安安靜靜,比尋常處決犯平和溫順。如琢如玉的肩胛骨,滑墨的長髮,一枝纖長的花梗。
聞聲,她纖細的四肢戴著手銬腳鐐,略有幾分艱難動了動,禮貌回道:「多謝。」
獄卒側目打量,當中尤物,怪不得能迷住聖上,天生專門為伺候男人而生的尤物。若非她這樣晦氣的身份,光會給人帶來災禍,當真我見猶憐。
她雪白的側顏血色盡失,失了往常的光鮮亮麗,模樣哀婉動人。最可惜的是不盈一握的曼妙細腰,明日即將血腥地被截為兩半。
臉上還覆著黑紗,畢竟是皇帝的女人,到死都不能顯露真顏,被下面的人褻瀆了去。
「慢慢吃。」
獄卒不敢與妖妃多接觸,怕惹禍上身,撂下一句便離開。
這是斷頭飯。
林靜照一口一口咀嚼著,格外認真,每一粒米細細品味。
酸、甜、苦、辣、咸……人世間的諸般滋味在這最後一頓豐盛的飯餚中都能找到,將活著的感覺深烙靈魂上。
吃罷,她撫著肚皮心滿意足地躺在石榻上,唇角飽饜的微笑,帶著一些些疲倦的睡意,躺在爛稻草上猶如躺在雲巔……飄忽忽的,許是喝了酒的緣故,輕鬆極了。
今生已無憾了。
父親,母親,兄長,陸雲錚……杳杳很快就要來了,來了……
好黑,你們會接杳杳嗎……
杳杳的腰很疼,你們在另一個世界已經準備好了止痛的藥膏,給杳杳搽上吧……
細長的淚流自從眼角滑落,徑直流到了太陽穴,她顫抖眼睫,冷,實在是太冷了。
半晌,林靜照摒棄雜念,深闔雙目,儘量受用這最後一晚的良辰美景,去感受分分刻刻的流逝。
迷迷糊糊睡了會兒,輾轉了身體,遙感有個黑影不知何時坐到了石床畔,靜得幾與黑夜融為一體。
她略驚,撐著手臂起來,一隻冰涼柔膩的手卻先捂住了她的嘴,「別出聲。」
「朕最後來看你一次。」
林靜照皺眉。是他。
「飯用得香嗎?」
朱縉明亮又黯淡的仙鶴目注視著空盤空碗空酒壺,「朕吩咐他們給你溫的。」
林靜照默然無語。
「朕時常獨自一人對著佳肴美釀全無胃口,擺一雙筷子在身畔,仿佛你還是朕的貴妃,說說笑笑共同用膳。」
他深邃嘆息著,聲調極緩,「吃罷了,在冬日午後暖而不曬的陽光下,一起寫青詞,一起焚香,可幻影似虛無縹緲的鏡花水月,轉瞬間消失了。」
林靜照寂寂聆著,無情無感。
「詔獄髒污,陛下不該屢屢踏足。」
她冷冰冰地提醒道。
朱縉沉浸在根本不存在的美好回憶中,被她一句煞風景的話驟然拉回現實。他如野獸慢慢揚起了頭顱,恢復了清炯和犀利,也恢復了皇家冷血生物的本性,掐起她的下巴:「皇貴妃,你清楚你面臨什麼命運嗎?」
林靜照仰面依順他的動作,面不改色道:「清楚。審判結果是腰斬。」
他長指撥開她臉上的黑紗,借著忽明忽暗的膏燭死死注視著,企圖尋覓到她恐懼的蛛絲馬跡,淡冷地詢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