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照望著他鮮血淋漓的手指,冷淡地回應:「陛下且說喜不喜歡。」
「不喜歡。」他亦以同等的冷淡說。
她若無其事道:「是陛下讓臣妾伺候您的,臣妾遵旨而已。」
「你這叫抗旨。」他犀利刻削地點評,「知道傷龍體多大罪過嗎?」
林靜照表現得不屑一顧,仿佛這才是真的她,「那陛下還罰臣妾嗎?」
朱縉靜穆凝視於她,深深感覺她哪裡不同了。自從陸雲錚死後,她那股忍辱負重的酸苦勁兒卸了,變成了爛漫,時常不知死活地僭越。這讓他感覺她不是一具被困宮裡的行屍走肉,而真真正正活著的人,他的妃子。
「是要罰,但該罰的太多,反倒不知從哪罰起了。」
他不動聲色捻了捻指腹,微痛,這痛帶來一種新奇的感覺,烏蒙蒙褪色的世界裡忽撕出一抹鮮艷的亮色,雖然這亮色是痛的。
痛,並快樂著。
朱縉仰首深深將泛涼的空氣吸入五臟六腑,身下那鋒利的象徵突兀地豎了起來,內心騰起熊熊無名火。
他也不知他想要的是什麼。
這無名火折磨得他心煩意亂,身為帝王,他的情緒素來如琴弦每一律皆撥得精準,此刻卻隱隱失控,欲拋開理智溺在她身上,江山和權勢也沒那麼重要了。
失控感與他冷血的帝王心術相悖,讓他本能地滋生一絲恐慌,高高在上的龍位仿佛不穩了。面前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妃子,卻比什麼都能動搖他心智。
快樂,失控,憎惱……這些複雜的情緒交織,使他這位恩威莫測的道君皇帝忽然改變了主意,他厭惡她,不想見她,試圖遠離她,躲避自己的內心。
他不允許發生禍起蕭牆破金湯的事,任何外界人或物都休想真正走進他的心,休想影響他理智的決策,乃至於威脅他的皇位。越失控越得克制,越沉淪越得理性。
他長袖一甩,衣襟垂地,一聲不吭,仙風道骨快步生風地離開了這間過於烘熱的絳雪軒。
太監衣裳狼藉委落一地,濕漉漉的,狀似發生了什麼不可描述的事。
林靜照辨不清他的喜怒,謹慎地跟在身後,由樓閣與樓閣之間曲徑幽回的通道往顯清宮去。
朱縉大步流星走得甚快,很快把人甩下。林靜照迷失在一扇又一扇的華麗雲母屏風中,方知顯清宮內別有洞天,比之神仙洞府有過之而無不及,不愧為皇帝居住的道觀。
這頃刻想,若太子朱泓有重回皇宮的一日,看到闔宮道觀仙山,宮女太監皆稱皇帝為「道君」,滿朝文武羽衣香冠隱士裝,又該作何感想。
待她終於也穿梭到顯清宮時,耗費了久久的時間,朱縉早換好了白袍香冠的裝束,斜斜臥在青紗帳背後的黑白太極陰陽作上,凝重肅穆,恍若丹鼎篆煙里的神仙道君。
「朕只原諒你這一次,以後不許胡鬧。」
他上來便警告她一句,自顧自地凝神闔目,蹈虛守靜,也不知在說假扮太監的事還是咬手指的事。
林靜照在九重玉階下屈膝,懷著對皇帝的敬意爭辯道:「臣妾這樣做也是希望取悅陛下,使君父操心天下萬民疲憊之閒暇莞爾一笑。」
青紗法帳後的他音如雪聲蕭森:「朕說了,不喜歡。」
弦外之音,在說不喜歡她靠近。
林靜照訕訕然不知所措,素知皇帝喜怒無常,她總用與陸雲錚調情的老法子討好,難免適得其反,低聲認錯道:「臣妾曉得了。」
朱縉嗯了聲,勻淨呼吸,閱視書卷,手邊不知何時喝上了降火涼茶,頎長的聲音朦朦朧朧。
林靜照見他又修起黃老經來,大抵今晚沒有留客之意,心下微微忐忑。若說自己做錯了惹他龍顏動怒,也不至於。厚臉皮又在顯清宮賴了片刻,聽他道:「夜深了,皇貴妃先回去歇息。」
他正式下達了逐客令,按理說妃嬪不能再留。林靜照敏感地察覺到了他強大心防的一絲裂痕,再加把勁或許能攻破。
她兀自跪在原地不動,罕見地抗旨,「夜晚秋氣瀟森,臣妾不走,留下來侍奉陛下。」
朱縉再度飲了口敗火茶,內心沒有表面那般冷酷,卻不近人情:「朕今晚沒翻任何人的牌子,出去。」
林靜照猶無動於衷。
她賭他的耐心,甚至掩面微微啜泣起來。
同為女子,孫美人那副作派她也會得,只是從前有陸雲錚日復一日寵著她,這些技巧她用不上。他既對嬌滴滴的孫美人溫柔,或許也會施捨她一些溫柔。
「外面都說您是妻控,實則臣妾是夫控。臣妾偏偏不走,看您拿臣妾怎麼樣。」
她欲撒嬌卻沒撒好,話一出口即刻有幾縷悔意。他當然能拿她怎樣,御前造次,無需錦衣衛動手,大內帶刀侍衛便能把她拖死狗般地拖出去,或杖或囚,沒有半句申辯的機會。
這剎那,心跳儼然繃到了嗓子眼。
良久,僥倖,最終大內侍衛還是沒把她拖出去。
朱縉近似盤腿的坐姿,修行已是修行不成,在寂靜秋夜裡散發幾縷冷厲,乾脆破罐破摔,放棄了修行。
夫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