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陸家婦,淪為天子妾。」
林靜照清透的嗓音吐出幾個字,夾雜著些微諷刺,「陛下明知故問。」
朱縉冷意翩飛地笑了幾聲,「好個本是陸家婦淪為天子妾,嫌朕給的位份低了?」
他對她說不上感興趣也說不上愛,僅僅是掌控。費盡心血為她博得了皇貴妃之位,與皇后肩比肩,已經很高了。
她堅持道:「再高的位份也終究是妾,不比作別人的正室大婦。」
朱縉不以為然,漫不經心捻著她圓潤的耳垂,「你可知作天子妾哪怕最低位份也勝過普通人的妻千萬倍?貧賤夫妻百事哀。」
林靜照自小被家族當星星月亮捧著,心高氣傲,絕沒想過給任何人當妾,更沒想過與旁的女人共享丈夫,哪怕是天子。
在她眼裡,天子和陸雲錚比起來遠遠的不如,天子縱使千般萬萬般好,不及陸雲錚專一。
她撥掉了他的手,溫情中透著幾絲怨懟,「臣妾自然聽過,但臣女偏偏認為堂堂正正做旁人的妻才好,一生一世一雙人。」
朱縉哂:「旁人有了妻也未必不納妾,你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太理想化了。」
林靜照問:「陛下您呢?有了我,您會不會廢黜後宮,自此不再碰別的女子?」
「這恐怕不能。」
他春水般溫靜,明明白白告知,「朕是天子理當充盈後宮,廣衍後嗣,為宗廟社稷著想。」
後宮三千人,皇后,趙貴人,陳嬪等人都是他的女人。為了政鬥,他在滿朝文武面前立下了妻控人設,獨寵林靜照一人,卻並不是真的。
按祖宗禮法,他日後需要召幸後宮嬪妃,補給皇后洞房花燭夜。皇后誕下的皇嫡長子將被立為太子,穩定國本。
而林靜照,一介身份不明的妖妃,雖盛寵卻不能誕下皇室血統的孩子。
因此,他之前明知廢黜她武功可能會導致她絕嗣,還是餵她吃了藥。
林靜照想了想,道:「那陛下便無法符合臣妾的一生一世一雙人,臣妾有權……」
朱縉打斷,「貴妃。」
沉默了片刻,姿勢不動如山。
她後半截話止在喉嚨里。
四周寂清,日後時黑氣瀰漫宮闈,一縷不停晃動的燭光散發著清輝。
枝椏梢頭,寒鴉蕭瑟的身影嘶叫。
半晌,朱縉微嘆,不可言說的距離感,「朕已經很縱容你了。」
為了她,他已經引得文武百官宮變騷動,內閣仇怨,怎可能再廢黜後宮。
她這般說,實在不體諒聖人之心。
他不進後宮只是因為修仙建醮,追慕長生之道,而非對她的獨寵。
林靜照重新跪了下來,頭頂來自帝王那束肅穆的光始終在逡巡。
「臣妾失言。」
朱縉並未叫她起身,繼續讓氣氛發酵了一會兒,才道:「朕做了這麼多都是為了你,到頭來你卻想辭去,真要上山成仙嗎?」
無論出於何種目的,他到底是為了她力駁群臣,從大明門風光抬她入宮,又動用心智將她送上皇貴妃之位。好處皆落在她身上。
林靜照的視線恰好與他膝蓋齊平,他未明確表態,已斷絕了她出宮的念想。
「臣妾本是詔獄中一犯人,蒙陛下天恩,得以留性命至今。陛下為了臣妾爭搶,臣妾亦一直記在心上。陛下是臣妾的夫君,也是天下的君父,臣妾的生殺予奪全依賴您一句話。如今……」
這場遊戲玩了太久太久,她早已疲倦不堪,希望及早抽身而退。
「如果我將懿懷太子的下落獻給您,您能了放過我嗎?」
此言一出,擲地有聲。
她鼓足了此生勇氣,明白直接與他談條件。
背叛所謂忠誠,謀求現世的。
說白了她是他的犯人,二人最初有交集的原因是逼供。
現在,她將底牌亮出來。
朱縉將信將疑,如一潭寧靜的湖水,深隱的意味無從體察。
「能。」
良久,他只賜她一個字。
平心而論他要她沒什麼大用處,除了追蹤朱泓的下落,就是斗一斗群臣。
林靜照寒意陡生,他這般輕輕易易就答應了,令她有種被騙的虛幻之感。
她繼續在懸崖邊試探,「陛下能出諭旨嗎?」
將承諾白紙黑字地寫下來。
朱縉高踞於龍座之上,籠罩著一窪純黑的陰影,與黃昏的光線融為一體。
這世界上皇權與死亡概莫能凝視之。
「貴妃似乎沒資格和朕談條件。」
他所謂的讓步,莫如說是施捨。
林靜照被危險籠罩,一時被他咄咄逼人的視線懾了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