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罷,立時呈遞上請罪的稀罕瓮頭春,見二位似乎認識,放下心來,「那您二位請自便。」
鬍鬚滿臉的邋遢客隨意揮手。
待得室內再無旁人,急忙拱手,「您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
乾元帝擰起眉峰:「你作何在此處?」
懷疑的目光忍不住偏向屏風那側。
哪知對方尚未開口,屏風那側琴韻豐滿,其間竟有一道男音傳至兩人耳畔。
——「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嬪,他配不上你!」
第29章 不要棄我而去,不要別再……
特意裝扮過的四旬中年男人魏亭懷疑自己耳朵, 目光偏移到隔間的屏風,山水錦繡的風雅樣襯托得眼前陛下容顏格外霜寒。
「你來此作何?」
魏亭回神解釋:「回陛下,臣來此地乃是暗查。」
京西鐵礦一案遲遲沒有眉目, 好不容易山裡的暗探傳出飛鴿, 窩藏在京西綿山深處的礦井管事今日終於離開。
錦職司的探子守在四城門口,一等那管事現身, 迅速遞了消息給副使魏亭。
「那管事進京之後直奔此地,臣懷疑此僚應是與人約好見面,故而喬裝前來。」
乾元帝示意他自去原來呆的位置盯人,越近擇了靠那頭的位置站定, 黑沉的影子投在屏風上, 沒得叫人心寒。
只是一屋不同境, 崔雪朝尚不知有旁人在窺探。
樓下燥熱的鼓點樂如海浪般一陣陣湧起又褪去,素琴娘子彈指間亦是激昂而出。
踞坐的兩人起先只是隔著寬案對望, 辜雲生眼底波濤洶湧,好一陣才艱澀地開口, 「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嬪, 他配不上你!」
所以呢?
崔雪朝以為他是來同自己告別,或是為陳年舊事彼此抒懷, 可他神情似乎決絕, 「阿兄究竟想說什麼?」
辜雲生心頭潮熱, 激動地探前身子:「阿朝,你跟我走吧!」
崔雪朝錯愕不已,「走?走去何處?」
「天大地大,總有皇權傾覆不到的地方。阿朝,只要我們在一起,縱是地獄火海都可以!」
他的語氣瘋狂到讓崔雪朝覺得可憐, 什麼火海地獄,這是她當年同他說過的,如今再聽,心裡酸澀,又悵惘起來:「阿兄,你不要辜家雙親,不要你的妻子和女兒了嗎?」
「別跟我提他們!」
辜雲生捏緊拳頭,目眥欲裂:「若不是為了父親母親,當年我何至於棄你獨自苟且?阿朝,自你走後,我活得生不如死,活得像朽木太痛苦!!」
他要牽她的手,崔雪朝不肯讓他碰,躲閃開,眼神清明:「阿兄,你應是吃醉酒了,我只當今日沒見過你,你走吧。」
辜雲生何嘗不知道今日所求艱難。
太過心急反而惹得她板著臉,故而緩緩心緒,「我知你恨我,可當年的事情,我錯在受家族負累。阿朝,易地而處,若你母親和父親被縛內廷,無人施以援手,只要你嫁給末帝便能救人,你可願意?」
他是如此心誠,言辭懇切,為當年錯失的緣愁思太久。
崔雪朝俶爾靈台清明,原來她當年恨辜雲生背棄,不只在他爭都未爭便選擇尚主,還是因為自己信錯了人,情愫錯許。
「我不願意。」
她嗓音輕淡,篤定而言:「我從小讀書識禮,明貞德志,我不為崔氏的清名,我會為了自己,甘願赴死。」
「若這世間真有時光回溯的機會,如你所言,雙親受縛,需要犧牲我而苟活,我父我母若知我為了他們受辱,只怕不肯苟活。」
這話無異是扇了辜雲生一巴掌。
他長久不語,似乎回溯了自己前半生,及至回神,也不過才過去半盞茶的功夫。
樓下胡旋音已至後半程
辜雲生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他與素琴娘子對視一眼。
下一瞬激昂的音律如山溪垂落,潤如雨澤,悠揚起來。
崔雪朝心有所覺,不動聲色地抬眼看向門邊。
賀功與兩位侍衛高大的身影沉穩守備。
「往事如流水,追論對錯已然沒有意義。」
辜雲生舒口氣,換了另一種勸法:「我們只論今後。阿朝,你雙親多年恩愛,崔府後院亦是只崔夫人一人,你從小看著父母恩愛長大,難道真的甘心自己嫁給一個妃嬪如雲的君王嗎?」
辜雲生:「阿朝,我是這世上最了解你心性的人。你清高有傲骨,絕對不是肯折腰邀寵獻媚之人。我比你了解男人,或許冊禮之後種種跡象昭彰陛下對你愛重,遠遠甚於旁人,可一年兩年,幾年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