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冉步月覺得他調整得差不多了的時候,舒枕山突然宣布了他要退出機器人社團的決定。
那時正值高校機器人大賽前夕,實驗室里人人鬥志昂揚,士氣高漲。就在一輪普通的學術爭吵後,大家如常轉向舒主席尋求建議,舒枕山也如常地給出了建議,末了加了句:「我沒辦法和你們一起去比賽了,我…深感抱歉。」
語氣平常,好像在說晚上吃什麼菜。
所有人都沒把他這句話當回事,罵他冷笑話的水平太低,直到舒枕山又無奈地說了一遍,大家才安靜下來,震驚地看著他。
舒枕山花了半小時讓所有人相信他確實要退出團隊了,實驗室頓時變成了一隻快要爆炸的高壓鍋,所有人義憤填膺地圍住舒枕山一頓狂爆群毆,只有冉步月一直愣愣地站在最外圈,看上去他是最冷靜的那個,但其實是因為他始終無法相信,靈魂處在游離的狀態。
當天晚上兩人一路沉默,空氣像一張緊繃的弓,醞釀著風暴。他們回到家裡——他們在學校旁邊租了房子,剛打開門,一顆毛茸茸的小炮彈歡快地衝出來,搖著短短的尾巴,拿鼻子用力蹭蹭冉步月,又舔舔舒枕山。
沉悶的氛圍被小奶狗的「汪汪」聲打破,冉步月一下子笑了,彎腰把毛線小豬似的阿拉斯加幼崽抱起來,摟在懷裡晃啊晃:「寶寶呀,芝麻寶寶。」
舒枕山也笑著逗它,手指被小狗舔得濕漉漉的。芝麻睜著水汪汪的圓眼睛看看冉步月,又看看舒枕山,小狗不知道爸爸媽媽為什麼今天話那麼少,只知道他們都愛自己,讓它很開心。
在舒枕山做晚飯的時候,冉步月問:「你已經決定好了?」
舒枕山「嗯」了一聲,把紅酒燉牛肉開到小火,伴隨著的咕嘟聲,他靠在島台邊,說對不起,這個消息很突然。
他接著解釋,因為公司出了些問題,他要回去接手。
冉步月根據網上搜索到的信息提問:「現在硯川不是有你二叔坐鎮嗎?他生病了?」
舒枕山:「沒有。」
冉步月:「那你為什麼急著回去?」
舒枕山靜靜地說:「因為那個位子本該是我的。」
眼前的舒枕山讓冉步月感到很陌生,年輕冷靜的眼眸中藏著濃郁的野心,好像被族群流放許久的幼狼終於長大,醞釀一場翻天覆地的,令冉步月猝然心驚。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舒枕山是商業巨頭的孩子,和普通人終究是不一樣的。
冉步月覺得他們兩人之間的地面裂開一條長長的縫,越裂越深,兩人站在原地,卻被地縫送得越來越遠,最終站在了懸崖兩岸。
舒枕山向前一步,慢慢將冉步月攬進自己懷裡,低聲下氣地求他:「小蛇,你能不能等等我。」
——小蛇,舒枕山偶爾會在親密的時候這樣叫冉步月,因為他覺得冉步月很像蛇,漂亮,危險,不自覺的誘人,但其實很呆萌,尾巴纏上來要殺死人的狠勁,其實是在撒嬌。
冉步月聲音有些發冷:「等你什麼?」
「等我能調度更多資源的時候,我可以給你建實驗室,組團隊,不是學校里這種過家家,是真的可以落地的生產單位——我需要幾年時間。」
冉步月難以置信:「過家家?」
舒枕山正色道:「難道不是?我們只是一個學生社團,沒有穩定的投資、技術背書,大家也只是因為興趣,在課餘時間聚在一起拼拼』樂高』,你以為那個學生機器人大賽真的有多少含金量?在投資人眼裡完全不夠看的。學校給我們提供的設備都是幾年前的舊型號,和波士頓、矽谷那些大公司的實際水平差得遠。」
冉步月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因為在學校里看見的一切,已經是他認知的頂峰,而舒枕山站在更加高不可攀的地方,輕飄飄地做出審判。
舒枕山沉穩的聲音帶著殘忍:「真正的技術突破大多是錢堆出來,沒有市場需求,沒有投資人燒錢,實驗室怎麼運轉?僅靠理想是沒用的。」
冉步月咬了咬牙:「我們也可以自己拉投資。」
舒枕山笑了:「用什麼從投資人口袋裡掏錢?用那隻關節都無法自由伸展的蜘蛛手嗎?」
好像一個巴掌扇在臉上,冉步月火辣辣的疼。
「我沒有說小蛛不好的意思。」舒枕山慌了,「它現在還只是一個幼崽,不成熟,但這都是探索的必經階段,它總有長大的一天。養孩子都那麼費錢呢,何況造一個鋼鐵小孩。」
冉步月:「小蛛?你取名真的很沒創意。」
舒枕山也不反駁:「小蛛需要最新的晶圓晶片傳感器等等,就當他爸去賺奶粉錢了。」
不知道舒枕山講這句話的時候有多少安撫的成份,奶粉錢不是那麼好賺的。
後來的許多日子,冉步月越來越少在學校和家裡見到舒枕山,回到家只有芝麻歡快地撲過來,冉步月就獨自餵狗遛狗,儘管舒枕山安排的傭人已經在白天將一切打理好了。
冉步月對獨自生活沒有任何怨言,他本來也不是粘人的類型,只是他發現這和他的心理預期仍有偏差。
舒枕山每天去見的人大多來自好萊塢,影視製作人、導演、電影投資人,也常飛回國內應酬,搭建關係網,像大蜘蛛無聲地劃定自己的勢力區域。
但這些,都離枯燥雜亂的實驗室太遙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