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蕪菁已經分不清自己身上誰是誰的手、誰是誰的臉,他此刻不成人樣,變得像一個身軀龐然、被屍塊拼湊而成的怪物。
身上的「人」各有各的意識,他們混亂掙扎,暴力求生。齊蕪菁用著陳佩蘭這副身子,根本沒辦法徹底控制他們。
只能、只能……
靈火阻攔著所有人的靠近,人厄刀靈得了授意,扶在齊蕪菁身側。齊蕪菁拖著身子,強撐起意志,一步步朝山崖邊走去。
就在這時,桑青五竅忽然爆裂流血!他為求一瞬的迴光返照,已經全然不要命,強行用靈能衝破了鎮神符的鎮壓!
桑青抬頭,卻再也召不過無相刀。他倉皇撲上前,失控的聲音並沒有阻止齊蕪菁的墜落。
無神可得赦,包括他自己。
眾人發出驚呼,紛紛攀在山崖邊上,有許多弟子想要救他,卻慢了一步。
「少君!」
「佩蘭,佩……佩蘭!」
「教主。」
「教主!!」
藍色的靈火頓時將整個天禽谷照亮!
齊蕪菁看到上方同樣墜落的桑青。桑青髮絲血紅,他恢復了三千界的真相,銀瞳中溢滿紅色的水液。他無法驅策靈能,除了同齊蕪菁一同徒然赴死……
無相刀迴旋,仿佛要盡最後的力量將主人拉回生路,說時遲那時快,幾名使鞭的宗門弟子險險將三千界纏繞,而後奮力拉回!
齊蕪菁虛驚一場!他的臉儼然被其他的臉淹沒,耳旁充斥著悚然的尖叫,齊蕪菁露出一隻渾圓的眼,目光里俱是害怕驚恐。
他,他想活!
無神可得赦,若不是錢決明,他本可以不用送死。齊蕪菁看到了上方的壽夫子,他跪在山崖前,像是已經得了瘋病!耳畔的風聲里有壽夫子的哀嚎。
不,我絕非大義之士。
我想活,我從來都想活!沒有人不貪命。陳佩蘭,你也想活對不對?我討厭死,命是我的,我不會死的,我不會。
齊蕪菁嘗試用機關術,他將尚能控制的機關逐一試了個遍,然而在器械靠近靈火之時被燒得乾乾淨淨!
可惡、可惡!還有什麼辦法?
齊蕪菁瞳孔猛顫,他渾身發抖,淚水瘋涌,他喉間發出乾澀的聲音,由於恐懼,他毫無意識自己嘴裡在念什麼。
好像是……
「救我。」
「害怕……」
「父親。」
「桑宛雙……」
他在山崖的石壁上砸了幾遭,附著在身上的「神」正在被逐步燒毀,下一個就輪到他了!齊蕪菁的身體砸到巨石稜角,脊骨似乎斷了,他不斷滾落砸下去,卻在某個時刻感受到腰間一軟。
齊蕪菁身上的骨頭都碎得差不多了,他原以為是肢體麻木帶來的感知錯覺。然而下一瞬,他眼前驟亮,齊蕪菁在昏沉中睜眼,發現視線正在極速旋轉。
眼前是無數滾動的綠色細絲,齊蕪菁正在天旋地轉地滾動。不知過了多久,齊蕪菁腰側一痛,他撞在石頭上,這才險險停下身子——
完了,我又死了。
這是齊蕪菁的第一想法。
緊接著,溪水淙淙流過,齊蕪菁的五感在煦日和風中徐緩恢復。他身體劇痛,像被揍了一頓,齊蕪菁捂著腰爬起來,看清當下,覺得自己又在做夢。
齊蕪菁原地發怔,喊:「陳佩蘭,我是不是又重生了。」
他手腳並用,爬到小溪邊,又驚得呆住了——因為這水中鏡照出來的人,並非陳佩蘭,而是齊蕪菁自己的模樣。
啊!
「少年,你怎麼苦哈哈的。」溪邊忽然湊過來另一個腦袋,有個人和他蹲在一塊兒看水,正在端量齊蕪菁的倒影。
這人還說完,齊蕪菁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引得旁邊這人哈哈大笑,而後用手捧起溪水,灌了兩口:「呆頭呆腦,你可真有意思,這水裡有鬼麼?」
那人提著個背簍,裡面裝滿了糙米。想來他只是路過溪邊歇息,順道接口水來喝的,卻無意撞見齊蕪菁在這裡發呆。
「鬼。」齊蕪菁盯著他,漠然重複道,「見鬼了。」
那人湊近水面,看自己的臉,似乎對這副長相十分滿意。他照完鏡子,最後得出結論:「你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