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策馬慢行,而後靜悄悄地停在了太尉府。守門的小廝似乎認得她,又或是得了令,給她拎了盞燈籠便開門放行。
那小廝恭敬地攔住了麥冬,只道:「他在中庭等您。」
容梔皺眉,卻以為是阿爹有私密話要同自己談,只朝麥冬示意一個安撫的眼神,踱步往裡走去。
直到行至如積水空明的中庭,月光清冷撒在那人的衣袍,他站在庭中,那雙桃花眼眼尾微翹,笑意悠然地瞧著自己。
容梔幡然醒悟,這個「他」原來指的是謝沉舟。
她扯了扯唇,轉身就要往回走。
謝沉舟上前幾步,沒費什麼力氣,只拉過她的手臂輕輕一扯,便將她整個人攬進懷裡。
這個高度,他下巴恰好抵著她的發頂,他悶悶地問:「躲著我?是厭惡我?」
容梔鼻尖一酸,眼底卻愈發冷清:「還望殿下自重。」
他聲音很輕,很輕:「阿月,信我。」
連日趕路,他身心都疲憊到了極點,嗓音也瓮瓮的,絲毫不像放在在軍營時,面對下屬們的冷硬。
容梔自然覺察到他的脆弱。她渾身一僵,卻不可自抑地貪圖著他的懷抱。
她並未掙扎,只抬眸看著高懸九天的明月。半晌笑了。
她說:「謝沉舟。你還不明白麼?這些事,不是信不信就可以解決的。」
他卻格外執拗道:「只要你站在我身邊。什麼事我都可以為你解決。」
呼吸噴薄在她的發端,她能感覺到,身後謝沉舟堅實有力的胸膛。微微溫熱,在涼意的深秋格外溫暖。
「我今日盤查了懸鏡閣。並不是懸鏡閣之人所為。還記得秦氏二小姐麼?」
提及此人,謝沉舟眼裡罩上層暗色,陰霾揮之不去。
「她同凌霜素有交情。」
她抬眸瞧月色,謝沉舟眸光卻自始至終,只在她一人身上。
他繼續道:「懸鏡閣下面的人辦事不利,被她矇騙了去,隨意給了她進出藥材庫的令牌。」
容梔推了推他,沒推動。她冷冷笑了,在月色中渾身都泛著寒意。
「你敢說這件事沒有懸鏡閣的推波助瀾?」
剎那間,墨色滾滾而來,在他眼間翻湧。秦意臻是始作俑者,但背後,凌虛的確默許,甚至還給了她時機。以秦意臻的腦子,的確做不到悄無聲息地放水淹沒藥材庫。
他才回到青州,凌虛便交代了全部。
「抱歉。」他揉了揉眉心,而後嘆息道:「是我管理下屬不周。明和藥鋪的損失,我一力承擔。至於天醫節,懸鏡閣已向秦府說明,退出競爭。」
容梔卻不為所動,眼中溢滿了失望:「太遲了。謝沉舟。那明和藥鋪五十車半夏腐爛的時候,你又在哪裡?每一次,都是我獨自面對危機。你總說會愛我護我,可帶給我危險的,偏偏就是你。」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積壓在心底的情緒徹底爆發。
「我怎麼敢完全信任你?」容梔冷笑,「曾經我信你,可結果呢?我一次次被傷害,一次次陷入絕境。你總說你會解決,可問題總是接踵而至。」
謝沉舟只覺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痛得幾乎窒息。他啞聲道:「我已經把凌虛調離青州,派往遙遠的嶺南,我懲處了那些辦事不力的人。」
「懲處?調離?」容梔眼中滿是嘲諷,「這就能彌補麼?一旦有什麼問題,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是否又在隱瞞我,是否又在利用我。現在只是藥鋪的事,就鬧得如此不可開交,若是以後涉及到皇權利益,你是不是也會像從前一樣,毫不猶豫地將我撇開,保全自己?」
被她的話刺到。謝沉舟神色空滯了一瞬。腦中嗡嗡作響,眼前也模糊起來。連日趕路,身又負傷,他實在是強撐著挨到現在。
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氣,他聲音低沉而虛弱,卻反而笑了:「我知曉。在你心中,我從來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可阿月,我們的感情,你別想否認。」
容梔咬著唇,別過頭去,不願看他的眼睛:「感情?在權力和利益面前,感情又算什麼?夠了,謝沉舟,我真的疲憊至極。」
她眉目間滿是決絕,那模樣復又教他想起,三年前她也是這樣,頭也不回地棄他而去。
他笑意溫潤,漆黑的眼眸中倒映著從未有過的偏執和幽深。
他深吸了口氣,卻覺得胸腔里滿溢著的都是寒涼。「所以呢?你又要一走了之,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