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嘆謂一聲,心底竟五味雜陳,「什麼都瞞不過縣主。」許是女子,容梔比一般男子反而更加聰慧,也心細如髮。他不過是稍稍失態,她就能順藤摸瓜,猜出背後緣由。
「謝沉舟……」,才一說出,容梔又彆扭地改了口:「商醉似乎還不知曉你順走帳簿一事。但以他的手段,不過是早晚問題。他對你怨念頗深,郎君恐有性命之憂。」
謝懷澤聞言,神情有些恍惚,隨后蒼白的面上浮現出幾分自嘲,他低垂著頭:「只要他還活著,還好好活著,我就知足了。」
那日從鎮南侯府回去之後,他呆坐了整夜,從在東宮遇到阿醉,再到謝府苛待阿醉,他林林總總想了許多。將近天明時,才決心去明和藥鋪偷出帳簿。
自阿醉逝去,他時常做夢,夢見自己滿手鮮血,阿醉躺在他懷裡,含恨咽氣。未看顧好阿醉,食了對先太子的諾言,他早已罪孽滿身,無法洗清。
本以為此生也就這樣了,只能去地下再朝阿醉賠罪。可當他顫抖著翻開帳簿,一頁一頁噙著淚摩挲而去時,那顆沉寂已久的心臟,又隱隱跳動起來。
是阿醉。他的阿弟還活著,甚至曾離他只有咫尺之遙,就完好無損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此生哪敢再有什麼奢求?
容梔雖不解,也並未再去勸,她眉眼間俱是清冷:「隨你。」
提醒謝懷澤,不過是當做他讓謝沉舟真實身份暴露的回報。謝懷澤放在心上也好,毫不在意也罷,命是他自己的,他既決定不要,她也犯不著吃力不討好。
涼亭未置冰鑒,空氣靜默無風,這般悶熱的氣候,謝懷澤唇色卻白得毫無血色:「我要多謝縣主網開一面,放阿醉一條生路。關於阿醉身份,我定會保密,絕口不提,更不會同阿兄說起半句,縣主大可寬心。」
容梔冷冷一笑,不置可否,更隻字未提兩人昨夜的交易。
謝懷澤怔怔然支著下巴,卻驚覺她方才的棋局已經亂了。
她面色平靜,毫無波瀾。謝懷澤卻莫名在那如沉沉潭水的眼眸下,感受到震盪不止的悲戚之意。
他忍不住關切道:「只是你們之間……」
幾乎是同時,盤上棋子「噼里啪啦」地被她全部掃進了簍內。
她神色不變,讓人看不出心底想法:「我與他之間到此為止。」
她說:「此後橋路兩歸,只要他不再現身沂州,我就絕不會揪著不放。」
清脆嬌甜的嗓音從石階上傳來:「你們兩情相悅,豈是說放就放的?」
二人俱是一震,同時凝眸往下望去。
是終於捨得現身的商九思。她提著繁複的裙擺,小聲輕喘著爬了上來。身旁紅纓欲伸手扶她,卻被她嚴肅拒絕了。
她只聽見容梔後半句話,只當容梔同那個俊俏的小門客鬧了矛盾。「情事不就是這樣的麼,吵吵鬧鬧才是常事,哪能每天都如膠似漆甜甜蜜蜜。」
見商九思毫無察覺,兩人皆長舒一口氣。
紅纓搬了個蒲團,又在上面鋪上軟墊,商九思緊挨著容梔坐下,不知是羨慕還是打趣:「你啊,就偷著樂吧。本宮想同子通哥哥吵鬧,他還懶得搭理本宮吶。 」
謝懷澤下意識替兄長辯護:「郡主這是誤會了。阿兄心掛郡主,這才捨不得惹您的不快。」
雖知道不過是場面話,商九思心下卻也愉悅不少,「那你今日回去之後,記得催促子通快來陪我。」
她說得直白,謝懷澤被她好不矜持的模樣逗笑,連連允諾:「阿兄公務纏身,等忙完這陣,定然會迎著郡主去江都賞景避暑。」
「這還差不多。」商九思嬌哼一聲,整張臉快要貼進案几上才方上的冰鑒,微微側目問容梔:「說吧,今日登門,有何貴幹啊?」
容梔沉默著瞧紅纓為了商九思忙前忙後,微微垂下眼睫:「聽聞郡主從京城帶了只青鳥,很是稀奇,阿月好奇得緊,便貿然前來,想同郡主討個恩典,賞玩一番。」
倘若懸鏡閣主說得是真,花溪村投毒實為紅纓所為,那麼她如何能有投毒機會?紅纓一路隨侍商九思左右,並未聽說中途離行,莫非她還會什麼巫術不成。
思來想去,就只有流雲日日談著的,隋陽郡主那只會說人話的青鳥最為可疑。
商九思眨了眨眼,想了片刻才終於有了點印象:「哦,那鳥啊……」
「不是本宮養的。」她懵懵地搖了搖頭。
容梔眉心微蹙,還以為是自己聽岔了,「不是郡主的?」
那流雲日日同裴玄兩人咬耳朵,說那青鳥毛髮鮮亮,又能通曉人話,是前所未聞的稀罕玩意。
「不過確實在別苑裡,是紅纓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