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聽見雲間樓的名字,胡掌柜又打了雞血,仿佛兩腿打顫的人不是自己,咬著牙挪動雙腿也要堅持向前。
外甥雖傻了些,但有幾點好。
嘴嚴,聽話,從不反駁舅爺的意見。
舅甥兩人如同只剩一左一右兩條腿肢的螃蟹,又像早期努力馴服四肢的人類,掙扎向前。
不多時,胡掌柜已經走的搖搖晃晃,腦子一片空白,只想著「就再走一步」「就最後一步」「下一步一定停下」「最後最後一步」。
一步復一步,步數何其多。
也不知是多少個最後一步,身旁的外甥忽然撞了他一下,驚道:「那兒!那個不是驢車嗎?舅爺你快看,好大的宅子!」
前面十來里耗費的精氣神在這一瞬間仿佛都回到了胡掌柜身上!
他凝視眼前的高大宅院一眼,抓住外甥激動的手,深深地緩了口氣兒:「不急,我們走側邊。」
避開撞見雲間樓活計的可能,他帶著外甥從另一側靠近,當看到眼前密密叢叢一片田地,胡掌柜詫異極了。
他捏了把田坎上的土,多為礫石粗砂,色質棕黃,硬塊狀,雖不懂種莊稼,但胡掌柜知道,這種土及其干硬,根本不適宜作物生長。
君不見出了城就是風沙漫天,官道一路上山石裸露,難見綠意。
這是什麼草木,怎生的這般好,在荒蕪的山石間一眼望去,綠油油的飽含生機,讓人見了都覺得心裡歡喜。
胡掌柜忍不住走近兩步,恍然間仿佛一腳踩中了什麼繩套——
嗖嗖嗖!
第22章
雲間樓的夥計來的也早,清點完今日酒樓要用的雞禽數目,核對好雞蛋數量,大框小框的東西細細墊好放上驢車。
之前趕驢車過來,是因為牧場確有些遠,不用車很難趕上酒樓處理食材,準備午食的時辰,現在則是盛三掌柜跟烈女纏郎似的催纏著楚辭加大供貨量。
每日從牧場能走上二十隻雞,百餘個蛋。
楚辭這牧場裡哪兒有這麼多貨可供,現在做的類似中間商買賣,日日從賣雞大娘那裡拿一批成雞,不摻和別的草料,就用蛋白桑餵食養上幾日,等到新來的雞已經能適應環境,開始大量產蛋,頭幾批貨便可以賣出了。
每日有進有出,帳目上的數字蹭蹭蹭地往上跳。
同時,物是雞非,雞群已經換了一批又一批,只有黑將軍仍是最初的黑將軍,在族群中乃至牧場裡稱王稱霸的地位毫不動搖。
楚辭送走雲間樓運貨的小廝,臥房裡的凳子還沒坐熱,房門又被「噔噔噔」敲響了。
「楚姑娘,」老二道:「還是得你出來看看。」
站在他身邊的,是一張陌生的青年面孔,面相憨直,此時正一臉哭像:「那繩子怎麼解不開,快把舅爺放出來!」
熟悉的蛋白桑田。
熟悉的繩索套子。
熟悉的被捆成粽子在地上蠕動掙扎的一團活物。
只是這次解開繩套,扒拉出來的腦袋既不是陸星乘,也不是白羊,不過也是個認識的面孔。
盛三的死對頭,和他門對門,酒樓對酒樓的冤家,胡掌柜。
嘖,三次打開繩索,每次都有新發現,新選擇,新感覺。
只是上次見面時,胡掌柜穿金戴銀,通身的富貴氣,今日卻穿著一身棕泥黃甚至有些灰撲撲的衣裳,在田壟里並不顯目。
驚慌失措的胡掌柜顯然還沒回過神來,扒拉扒拉腦袋上的亂發,驚魂未定的吞了吞口水:「怎麼回事兒?」
他定了定神,這才注意到楚辭:「是你?」
環視四周,特別是盯著不遠處的圈舍看了幾眼,微微思索後胡掌柜似乎意識到什麼,都顧不得詢問自己被套起來的事情,聲音嘶啞道:「這裡是個牧場?盛三那酒樓里的雞是從你這兒拿的?」
楚辭微頓,讓項一把胡掌柜扶起來,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這裡離城門可不是一丁點距離,胡掌柜怎麼走到這兒來了?」
胡掌柜掩飾性咳嗽一下:「今日日頭不錯,我出城送人,送完閒著無事,隨便走走,不知怎麼的就走到這裡了。」
他挽尊地補充了一句:「我也依稀記得,好似盛三說你們牧場就在附近,正巧來了,逛逛也無妨。」
楚辭自然不會相信盛掌柜會傻白甜到把牧場告訴他,裝聾作啞緊緊捂在手心裡還來不及。
嘖嘖,別人家做生意,勾心鬥角。
胡掌柜做生意,喬裝打扮步行數里地跟蹤敵人進貨渠道。
都真不容易啊。
胡掌柜連計較這陷阱的心思都沒有,單刀直入:「這來也來了,都到門口了,姑娘不請我進去坐坐?」
楚辭自然是無有不應,抬手示意,請胡掌柜往裡走。
胡掌柜等外甥站到身旁,抬了下胳膊示意對方扶住自己,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靠過去,這才兩腿顫顫的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