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枝試過逃避,試了六年,都沒有用。
所以他想,不要再逃避了。
乾脆就回過身去,坦坦蕩蕩地面對蕭篡好了。
等到哪一日,他看見蕭篡的時候,心不會再怦怦亂跳,他就可以抽身離去了。
他知道,蕭篡想挽回他,想同他和好。
他卻只是在捉弄蕭篡,利用蕭篡。
唉,他又變壞了。
燕枝望著天邊晚霞,捧起手裡的竹筒,喝了一口小甜水:「阿魚,這個水好好喝啊,酸酸甜甜的,是怎麼做的?」
「加了點酸杏,又加了點糖,中午放在井裡冰了一下。」
「明日再給我帶,好不好?」
「不要,我怕被狗追。」楚魚正色道,「我這種人在『火葬場』里,是特別容易被拿去開刀的。你知道我頂著多大的壓力,和你做朋友嗎?」
「不會的,他不敢。」燕枝道,「那你今晚做好了,放在井裡,我明日帶去喝,好不好?我再多帶一點,分給旁邊的攤主喝,若是他們喜歡,我們看看能不能做這個來賣。」
「這法子好像可行。」楚魚點點頭。
驢車繼續向前。
快要到家的時候,楚魚忽然問:「你現在對他,是什麼感情?」
燕枝愣了一下,沒有回答。
*
入夜時分。
燕枝吃完晚飯,用蒸糕剩下的熱水,洗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換上乾淨衣裳,倒在床榻上。
他枕著手,翹著腳。
月光從榻邊窗外照進來,落在他身上,朦朦朧朧一片。
白日裡,楚魚問他,現在對蕭篡是怎麼樣的感情。
他想不出來。
他討厭蕭篡,想起從前蕭篡那樣對他,欺負他、羞辱他,他還是會難過。
可是現在,蕭篡在他面前這樣乖、這樣溫順、這樣聽話,他似乎還……挺喜歡的。
所以……
燕枝舉起手,擋在眼前。
陰雲散去,月色明亮,在燕枝的指尖流淌。
他還是不懂。
這個時候,蕭篡就坐在淨身房裡。
批覆好的奏章堆在一邊,等待明日親衛過來抬走。
蕭篡獨自坐在黑暗之中,望著案上的一小截樹枝,正出著神。
這可不是尋常的樹枝,這是燕枝送他的樹枝!
是燕枝親自踮起腳、親自伸出手、親自折下來、親自遞給他的樹枝。
是燕枝給他的獎賞,是燕枝送他的禮物。
樹枝不長,但上面還帶著兩片綠葉。
蕭篡垂下眼睛,定定地望著葉片。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燕枝只是隨手丟給他一根小樹枝,他都高興得不能自已,激動了一晚上。
甚至他看見樹枝的第一反應,是想和燕枝一起,玩拋接樹枝的遊戲。
這是一匹頭狼被徹底馴化的標示,是一匹頭狼對某個人感情最深的體現。
他好喜歡燕枝,以至於他骨子裡的本能都被喚醒了。
蕭篡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捏著樹幹,把樹幹插進準備好的金香爐里,用土埋上半截。
緊跟著,他捧起香爐,走出牢房,來到淨身房走廊上。
月光明亮,從石壁上高高的窗子照下來,投下一小塊光亮。
蕭篡就把樹枝放在月光下,讓它曬一曬。
他自己則盤著腿,仍舊坐在黑暗的角落裡。
在淨身房待久了,偶爾曬曬日光月光,會讓他有一種負罪感。
就像是……他沒有聽燕枝的話,乖乖把自己關在淨身房裡,享受到了自己本不該享受的東西,是在違抗燕枝的命令,會讓燕枝生氣。
蕭篡坐在樹枝前,靜靜地望著樹枝。
有些捲曲的綠葉,在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
他知道,樹枝是種不活的。
可他覺得,燕枝給他的東西,不能和他一樣,總是待在黑暗裡。
這樣想著,蕭篡又起身回房,把燕枝的衣箱拖出來。
巧克力包裝紙、果凍殼、萬花筒,還有燕枝的小衣,都拿出來曬一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