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再提燕枝的名字,只說是「貴人」。
昨日在場的大臣也不敢多說什麼,假意不知,只說「陛下寬仁」,把這件事情遮掩過去。
蕭篡垂下眼睛,將手裡奏章翻來翻去,合上又打開,打開又合上。
他想,只此一次。
他只放過燕枝這一次。
只要燕枝這輩子再不和謝儀見面,只要燕枝和從前一樣,一心一意地喜歡他,眼裡心裡只有他,他就放過謝儀。
正殿裡議著事,忽然,殿門被人從外面擠開一條小縫。
緊跟著,一個小小的黑影,扒著門檻,從外面鑽了進來。
大臣們聽見動靜,回頭看去,都嚇了一跳。
是那隻幼狼。
有武將上前,要把它抓出去,卻被蕭篡喊住了。
「不必麻煩,隨它去罷。」
「是。」武將收回手。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蕭篡頓了頓,在他們面前補充一句:「朕從山上撿回來的,燕枝把它當兒子看,整天抱著不撒手。起了個名字叫『泡芙』,『泡沫』的『泡』,『芙蓉』的『芙』。」
大臣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答話。
「名字刁鑽,是個點心的名字。但是燕枝喜歡,就隨他們父子兩個去了。」
幼狼沒了人約束,便邁開腿,熟練地朝內殿走去,把內殿殿門也擠出一條縫,然後鑽了進去。
它是來找燕枝的。
而此時,燕枝背對著外邊,躺在榻上,還在沉睡。
幼狼往上一蹦,前爪扒住榻上被褥,後腿撲騰了兩下,最後翻了上去。
之前在獵場營地的時候,燕枝就經常抱它上榻玩兒,所以它一直覺得自己是可以上床的,爬上去的動作也很熟練。
幼狼走到燕枝身前,知道燕枝在睡覺,也不吵他,只是盤起身子,捲起尾巴,乖乖地窩進他懷裡。
它想爹爹了。
*
好黑,好暗。
好酸,好疼。
燕枝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是淨身房,還是太極殿。
燕枝也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是誰,是行刑人,還是陛下。
他在漆黑的夢裡,不斷地跑,不斷地跑,試圖跑出這片無邊的黑暗。
就在這時,一個濕漉漉、黏糊糊的東西,纏上了他的手腕。
是什麼東西在舔他的手腕?
溫溫熱熱的,還有點兒刺痛。
燕枝在睡夢之中,不由地皺起眉頭。
是陛下嗎?
一定是陛下。
只有陛下會這樣對他。
可是他身上好難受,頭也暈暈的,他不想……
他想歇一會兒,讓他歇一會兒吧。
他不想現在和陛下……
「不要!」
燕枝猛地睜開眼睛,抬手一推,將面前的東西推開。
「不要……我不要陛下……」
燕枝從榻上坐起來,牽動身上傷口,又是一陣悶疼。
他捂著心口,低著頭,小口小口地喘著氣。
幼狼被他忽然一推,往後一滾,在榻上翻了兩個跟頭,但很快又爬起來,搖著尾巴跑到他面前。
燕枝定睛一看:「糖……小狗?原來是你!」
他還以為是陛下呢。
可把他嚇壞了。
燕枝連忙把「小狗」抱起來,摸摸它的皮毛:「對不起,對不起,你有沒有摔疼?」
幼狼搖著尾巴,「嚶嚶」叫著,似乎完全不記得方才的事情。
燕枝問:「你怎麼進來的?偷溜進來的?你想我了?還是宮人們沒給你弄吃的?你餓了?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看見我手腕有傷,所以想幫我舔一舔?」
他問了一長串問題,這才恍恍惚惚地反應過來,被自己逗笑。
「對不起,我忘了,你不會說話。」
幼狼尾巴呼啦呼啦地轉,跟風車似的。
「不會說話也好。」燕枝垂下眼睛,「不會說話,就不會說傷人的話了。」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帳外。
帳外昏昏沉沉,沒點蠟燭。
內殿裡安安靜靜,一點動靜也沒有。
說明沒有旁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