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館內部場地還挺大,掛上去的沙包已經被拆下來了,更顯得空空蕩蕩,梁初楹坐在金友媛旁邊,又抬頭四下望了望,問她:「你一個人過來的?」
金友媛點點頭,杯子裡可樂的氣泡徐徐往上浮動,在空氣中炸開,桌席間眾人互相嘮嗑調侃,梁初楹默了默,只說:「這樣不太安全,你可以叫我去接,或者讓你爸媽送,不能自己一個人——」
語至中途,梁初楹突然失了聲,眼睫輕輕一搭,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不敢再說下去。
金友媛倒是好像渾不在意似的,她兩手握住杯子,低頭啜了一口可樂,聲音很低很平靜:「我不想麻煩你們,我自己也可以的。」
她笑了笑,「梁初楹姐,人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梁初楹不知道說什麼,只「嗯」了一聲。
舅舅請來的人里還有幾個是以前拳館的教練,教過梁初楹的,吃完飯以後,一群人閒不住,從倉庫里撈了幾個拳套出來,問梁初楹要不要跟他們過幾招。
梁初楹應了下來,套上拳套跟他們鬧著玩兒了幾回合,金友媛就坐在一邊兒看著,梁初楹有空也會做體能訓練,再加上年輕,教練已經不敵她了,只能打著哈哈說算了算了。
然後他們見金友媛在旁邊待得無聊,說要教她幾招,梁初楹有些擔心,皺了皺眉想拒絕,結果金友媛倒是大大方方地站起來說「好」。
她跟梁初楹說:「梁初楹姐,我也想像你一樣。」
不依靠別人,在被欺負時、遇到困難時,自己能有回手的餘地,而不是只能無助地打電話,祈求別人能來救自己。
梁初楹愣了一下,側了側身讓她過去。
梁初楹靠坐在地上,背脊抵著落地窗,扭頭看了看館外的那條過道,曾幾何時她在這兒的地上畫過跳房子的方格,拉著舅舅陪她一起玩兒,金星鑫下了補習班以後會騎著自行車從這裡經過,給她帶一瓶汽水,然後把自行車的后座空給她,載著她回家。
梁初楹緩緩眨了幾下眼,聽見了屋外的風聲與車聲,屋子裡很熱鬧,笑聲一片。
她注意到有人在她旁邊坐下,回頭卻看見了舅舅。
他愛抽菸,但是在她們面前卻會刻意忍著,說是怕煙味對她們不好。
舅舅來問了一些瑣碎的問題,類似於「阿婆身體怎麼樣?」「最近學習沒落下吧?」「學校里有人欺負你嗎?」諸如此類的。
聽到最後那個問題的時候,梁初楹有點哭笑不得,「誰能欺負我啊?」
舅舅倒有點驕傲的意思了,哼了一聲後低低說著「也是。」
等到天漸漸黑下來以後,一群人也鬧完了,收拾好東西,穿好外套,準備離開。
舅舅把外套搭在肩頭,拉下店面的捲簾門,把鑰匙插進去鎖好,然後用手掌覆上鎖眼,低低嘆著:「這下,是真的要說再見嘍。」
以前的幾個老友湊上來拍拍他的肩安慰了一番。
金友媛站在梁初楹旁邊,問:「為什麼不開了?」
梁初楹沉吟了幾秒,傍晚的風打到人的身上,被太陽曬暖了的風,是熱的,划過她脖頸,發尾掃上樑初楹的鼻尖,她說:「沒錢,誰也不想做虧本的生意,再熱愛也沒辦法。」
說完後她低眼看了下金友媛,「我送你回去?」
金友媛點了幾下頭。
走向地鐵站的半路上,天一下子黑了,連個過渡期都沒有,街頭巷尾的燈挨個亮了起來,兩人路過一個公園,裡面尚且還有很多人圍在裡面,有老頭在拉二胡。
梁初楹正準備去對面的便利店買兩瓶水,金友媛卻說她想去公園裡看看,梁初楹沒說什麼,轉了腳步打算跟她一起去。
金友媛探頭看了看街對面的便利店,對她道:「梁初楹姐你去買東西吧,我就站這兒看看,不用擔心我,我都多大了。」
梁初楹張嘴還想說些什麼,轉念想到金友媛聿天說的話,又噤了聲,點了點頭,囑咐她不要亂走。
但是等她拎著兩瓶水從便利店出來的時候,街對面沒了人影。
梁初楹一下子就動不了了,就好像無數個日夜都在輪迴的噩夢又在重複,她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實。
她過了馬路,給金友媛的電話手錶打電話,沒人接,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金友媛今天根本就沒戴電話手錶。
梁初楹繞著公園門口找了一圈,大聲叫著金友媛的名字,卻沒人應她,她又進了公園,在無數個人堆里找,卻始終沒找到她。
梁初楹擠進圍觀老頭拉二胡的人群里,四下里卻還是沒找到金友媛,卻看見了蹲坐在花壇上表情倦怠的梁聿。
少年單手托著下巴,微微垂視著目光,盯著老頭的指法,公園的路燈打在他臉上,側顏的輪廓流暢,睫毛微微垂落,如春日的柳絮,只是表情太過冷淡了。
梁聿看得有些倦了,一瞥眼就看見了人群中的梁初楹,就像之前他說過的一樣,她真的很好找,有一股與其他任何人都截然不同的氣質,梁聿總是能一眼看見她。
尤其是現在,當梁初楹的眼眶被燈照得微微發紅的時候,似乎馬上要落下淚來,卻又被她倔強地憋在眼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