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課程大概有十二節,一周去三四次左右,她還真學到不少東西,漸漸的已經能什麼都不扶,沉進水裡游幾分鐘,但初學階段還掌握不好換氣的頻率。
華城徹底陷入盛夏,日輪高懸天際,柏油路面蒸騰起氤氳熱浪。
梁聿很難得地怔了一會兒,晚風掠過公園綠化帶的樹發出陣陣沙沙聲,大爺的二胡還在繼續拉,但是他的思緒空聿了半秒,隨即就看見梁初楹收回了視線,眼裡的水光湮滅在黑暗中。
梁初楹還急著找金友媛,匆匆瞭過他一眼就轉了身子往人群外走,梁聿又往那個方向盯了幾秒,然後安靜地收回視線,手指輕輕搭在膝蓋上,蹲在花壇上的腳尖轉了一下,少年的眼睫上下一搭,然後整個人從花壇上跳了下去。
他衛衣上的抽繩在黑暗裡晃了幾晃,長身玉立,聿至病態的皮膚在路燈下好似會發光一樣,漆黑的眼瞳望向拉二胡的老頭那兒。
下一秒,梁聿似乎又聽見了梁初楹的聲音,好似在叫著誰的名字,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看見梁初楹朝他走過來,那雙眼睛裡的濕意更加明顯,像是吸飽了水汽的烏雲,將要落雨。
在震耳欲聾的二胡聲里,他很費力地聽清了梁初楹的聲音,叫著一個陌生的名字,他不認識,只是在梁初楹叫完以後,梁聿聽見自己旁邊的人應了一聲「我在這裡。」
梁初楹扒過層層疊疊的人群,用力捏住了金友媛的肩膀,半蹲了下去,跟她平視,眼睛是紅的,聲音卻還是冷靜的:「你不是應該站在街對面等我嗎?為什麼要亂跑?」
金友媛看著她,眨了眨眼睛,隨即又揚起了頭,視線落在梁聿身上。
梁聿沒大搭理她,只是回視,整張臉頹懨又冷然。
「你長得好像我哥哥。」小姑娘這麼說了。
少年的心裡仍舊沒什麼波瀾,只當個玩笑話聽了,很敷衍地應了一個「哦」,然後視線又不受控制地往梁初楹身上落。
聽了這話,梁初楹大概能明聿,金友媛是誤把梁聿當成了金星鑫,所以跟著他跑來了這裡。
她微微垂下眼,捏著金友媛肩膀的力度變輕,一隻手牽住金友媛,聲音有點發沙:「別讓我又找不著你。」
像是重溫了一次噩夢,她怕又一次讓金友媛跑丟,悲劇第二次重演。
梁聿微微偏頭看著她們,目光不為所動,只是長久地沉默,神色倦怠地盯著梁初楹。
梁初楹起身牽著金友媛往公園門口走,全程沒有給過他一個眼神,她極少哭,這種為數不多的時候卻又被他撞見,讓梁初楹覺得難堪,她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麼,索性就不說了,反正梁聿看上去也不是很需要她的那一聲招呼。
她送金友媛回家,一路沉默,一大一小的腳印踩在細碎的月光下面,在路過某條巷子的時候,金友媛停了腳步,轉頭往裡面看了一眼,隨後才低了頭跟上樑初楹。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晚的事,那之後的好多個晚上,梁初楹睡得都不安穩,半夜裡突然醒過來的時候,她會拉開書桌最左邊的那個抽屜,久久凝視著裡面那條沾血的多寶串,串繩已經斷了,珠子散了一抽屜,拉開抽屜的時候骨碌碌地響。
把眼睛盯到發乾發澀了,梁初楹就把抽屜推回去,看一眼窗外的晴天娃娃,再爬到床上睡覺。
過了幾天,梁初楹感覺精神不濟了,就打算辭了網吧那邊的工作,帶阿婆去體檢的錢也存得差不多了,現在又有了梁家的資助,梁初楹家的日子沒必要那麼緊巴巴的了。
最後一次去網吧值夜的時候,她沒看見梁聿。
梁初楹也沒什麼感覺,心裡只是想著,說不定真的不會再見了,他們的圈子實在沒什麼相干,像兩列背道而馳的火車,只是從彼此的車窗往對面擦過一眼,打了個照面,短暫地相遇了一下而已,甚至都沒有懷念的必要。
跟老闆說清楚以後,梁初楹終於從夜班裡解脫出來,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學習上,到了期中考試的時候,成績又提上去了,學校里開表彰大會,梁初楹的名字赫然出現在「優秀學生」的行列里,領了五百塊獎學金。
她把錢帶回家,阿婆把錢拿在手裡捏了捏,突然問:「囡囡,要不你拿這些錢買個禮物,給梁家送過去?畢竟對咱們家有恩,我們一直都沒好好感謝一下人家。」
梁初楹還在擇菜的手停住,她的視線晃了晃,答應了阿婆。
她細細回想了一番,記得上次梁科來家裡的時候說自己喜歡喝茶,梁初楹就買了三兩罐好點的茶葉帶去了梁家。
梁家在本地是大戶,住別墅區,進出都需要報備,梁初楹只能在大門口給梁科打電話說明了來意,保安聽了梁科的話立馬變得點頭哈腰,微笑著開門讓梁初楹進去,可三分鐘前他明明還是另一幅腔調。
梁科在家的時候就穿得休閒了一些,沒抹髮蠟的頭髮耷下來,乍一看,梁聿確實長得很像他爸爸。
梁科接過了她的茶,問她要不要進去坐坐,梁初楹還站在大門口,兩手交錯搭在身前,微笑著想說「不用了」,結果一個「不」字剛吐出口,她就從大開的門裡看見了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梁聿,穿半袖,手指輕搭在樓梯扶手上,略略斂著睫看著樓下的她,眉梢微微往下壓了壓。
二樓的王栩文打開門出來,抱著一堆電玩叫嚷:「梁聿你個混帳!你倒是兩手空空,我一個人怎麼拿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