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師兄,」他說,「自一個人心魔中誕生的謝遲雲。」
「謝遲雲」握著葉懷昭的劍刃,白骨森森裸露,他硬生生地將她的劍壓了下去,沾著血的手指按在葉懷昭剛要說話的雙唇。
「師妹,你不該來玉水洞的,」他說,「只要你沒有來玉水洞、沒有想找回之前的記憶,他不會失控,不會讓我出現。」
「——他依舊只會是你心中那個光風霽月的乘玉仙君。」
「謝遲雲」嘆息一聲。
他垂下了那雙夾雜著血絲的眼眸,向前一步逼近葉懷昭,額頭抵著她的額頭。
在極近的距離中,他的聲音輕緩:「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隱瞞了你什麼嗎?」
「那就看看吧,」男人說,「看看『我』最不堪、卑劣、墮落的靈魂。」
在與那雙眼眸對視的一瞬間,葉懷昭的心神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攥緊,拖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她的眼前閃過無數零零碎碎的片段。
永遠燃燒著漆黑火焰的魔界中,「她」站在了懸崖的邊緣。
「她」看到無數衣衫襤褸的魔族被佩戴鬼首面具的魔將驅使著,痛哭流涕地下跪,卻依舊被投入了冰冷燃燒的火海。
每有一個魔族墜落,腳下的火焰便竄高一截,像是被血肉餵養的猩紅色花朵一般,盛開得越發妖艷。
葉懷昭奇異地發覺,自己心中竟然沒有任何憤怒、噁心等等情緒。
只有司空見慣的平靜。
「她」聽見有人在自己身後叫道:「哥哥。」
一個瘦小的男孩走過來,想要拉住「她」的手,被「她」躲開了也沒有氣餒,而是繼續絮絮叨叨說:「我們快走吧,萬一被父親發現我們來了這裡,又要挨罰了。」
在男孩猩紅色的眼中,葉懷昭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這是一個模樣清瘦,有著一雙暗紅色眼眸的男孩。
——這是她的師兄,謝遲雲。
心中的某個隱約猜測被印證,曾經所有的困惑不解在這雙眼中全部找到了答案。
在葉懷昭心神恍惚中,兩個孩子的對話還在繼續。
「他們為什麼要被處死?」她聽到謝遲雲問。
另一個男孩眨了眨眼睛,像是困惑地看了看他,才意識到他在問什麼問題。
「沒有被處死啦,只是在問他們那個敢偷竊魔將大人糧倉食物的魔族在哪裡,」他語氣輕鬆說,「他們一直不說,就只好用這種方法逼迫那個小偷現身了。」
謝遲雲看到不遠處忽地爆發了騷亂,像是有一個魔族試圖反抗,卻被暴力鎮壓,連帶著他的妻子孩子一同投入了火海。
他身邊的男孩說:「啊,找到了。」
男孩彎了彎那雙與謝遲雲弧度相似的眼眸,輕聲說:「哥哥,他們不值得讓你關注。」
「那只是最低微、最無關緊要的奴隸而已。」
葉懷昭的眼前閃過無數道血腥殘忍的片段。
很多時候他都只是一個旁觀者,像是早已在毫無根據的殺戮中麻木了一樣,任由鮮血濺落在他的腳邊,任由滾燙的淚水灼燒他的手背。
他只是站在一旁,既沒有伸手,也沒有後退,只用眼睛注視著所有的一切。
葉懷昭聽到了許多對他的竊竊私語,也感受到了許多細細密密的疼痛。
他們似乎在說他有一個身份低微的人族母親,說他是個脾氣古怪的孩子,從來沒有笑過,從來也沒有哭過,就連魔氣也從來沒有見到他使用過,像是個傻子一樣。
她想要將那些充滿惡意的話全部罵回去,卻無能為力,只能看著那像是猩紅色血液般的記憶碎片被潮水沖走,最終只留下一片小小的,像是砂礫般的透明顆粒。
那個碎片只有一道聲音。
是一個疲憊、溫柔、義無反顧的女聲。
她說:「阿雲,我會帶你離開。」
從未對他人的話語做出任何反應的孩子抬起頭。
他說:「好。」
葉懷昭的眼前暗下。
再出現光亮時,她看到了自己。
那是關於她的碎片。
五歲的葉懷昭、六歲的葉懷昭……直到十八歲的葉懷昭。
在一開始,他只是像在魔界那般停在遠處安靜地旁觀著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