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進行一場豪賭,他不信沈知姁內心深處真能放下兩人間曾經的相愛真情。
阿姁,是重情的女子。
尉鳴鶴在心底輕聲念著。
沈知姁輕輕哼笑一瞬,感到好笑的同時,也有一絲絲的佩服:到底是從小忍辱負重、籌謀皇位的人,即便因淪為階下囚而幾乎喪失理智,可還是能抓住任何一個些微的機會、以求攻心翻盤。
尉鳴鶴甚至放棄自稱「朕」,而是改稱「我」,意圖拉近兩人間早已是萬丈深淵的距離,更有幾分將沈知姁拉回上書房情竇初開時的嫌疑。
可是,尉鳴鶴不知道,他想用來打動沈知姁的美好點滴,都是不存在的。
就如鏡中花,水中月,一觸碰就知道是假的。
「阿鶴還記得這些?」沈知姁抿出甜甜的笑靨,在尉鳴鶴滿是深情與期待的眼神中起身,曼步走向龍榻,最後將書籤放到尉鳴鶴的掌心。
短暫的肌膚接觸間,女郎的指尖冰冷卻柔軟,向尉鳴鶴這條病龍傳遞著若有若無的溫柔。
尉鳴鶴眼底更亮,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攥住書籤,又用錦被將上面的血跡擦去,珍而重之地握在心口處,目光愈發明亮痴情,順著沈知姁的話繼續往下表達情意:「阿姁送我的東西,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我還記得,這三年間,瑤池殿的屋檐下每天都會掛上新鮮的絹花,上頭的花樣都是少年時、我送給阿姁你的花。」
「還有,阿姁你為我繡了三套裡衣,分別是雙龍戲珠、歲寒三友與蝠壽綿長的花樣,還有六雙襪子、四條腰帶、五個荷包並三個香囊。」
「阿姁,你這段時間進出朝陽殿,應當看到有一副只完成了一半的畫,那是我準備畫好給沅兒的秋狩勝景圖……」
尉鳴鶴低聲念叨著,自身情緒不由自主地被帶出,語氣逐漸變得溫柔輕和,提到尉沅時更多一分哽咽——這三年間,他自認為對沈知姁掏心掏肺、滿心信任,其中都是真情實感。
在提到幼殤子的傷心過後,尉鳴鶴眼神中就多了一分恍然大悟,驟然看向沈知姁,急切道:「阿姁,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因為沅兒的死而怪責我,怪我未曾及時對慕容氏和韋氏下手,讓他們傷到你與沅兒!」
所以沈知姁對他的態度才會驟然轉變,才會這樣憎恨於他,才會將定國公之事算在他頭上,甚至做出這樣的報復!
天生的自負當然與顛倒黑白的能力,令尉鳴鶴自己都忘卻定國公府之事的真相,開始深情望向沈知姁、為自己辯解:「阿姁,我能理解你因此遷怒於我,可是所謂我有心縱容小人弄權、陷害忠良完全是無稽之談!」
尉鳴鶴將那銀杏書籤攥得更緊,因長久病痛而吊起的鳳眼中有委屈的淚光閃動,深情款款地凝望著沈知姁:「我當時只是一時被小人蒙蔽了!」
「當朕在昌王謀逆中發現不對後,立刻就為你父兄平反,其後更是將為你的父兄加官進爵、算作補償!」
「阿姁,若是你仍然為此生氣的話,我願意在勤政殿舉辦大朝會,在諸位大臣面前向沈將軍鞠躬認錯!」尉鳴鶴濃眉間逐漸浮起真摯悔過之色:「若阿姁還覺得不夠,我願意在天
下人面前頒布罪己詔!」
這話從皇帝嘴中說出,擲地有聲,乍一聽便是十成十的悔過之意,讓人忍不住地想要原諒這樣低聲下氣、真誠致歉的天子。
話音落下後,尉鳴鶴都相信了自己口中所說的半真半假之言。
然而他停下話頭後,寢殿內便是一片寂靜無聲,惟有燃燒的燭火輕輕搖曳,搖出燃燒的輕響。
沈知姁立在龍榻旁邊,面上仍噙著一抹甜笑。
只是那抹甜蜜的弧度已經許久未變,頗有幾分「皮笑肉不笑」的冷漠感。
讓好容易重樹自信的尉鳴鶴莫名地察覺到一絲悚然。
他喉間話語一窒,有不妙感在心頭湧現。
「阿鶴有這樣一張巧嘴,難怪當年在上書房能和太傅探討辯駁許久。」
「只是我記得,當時那位上書太傅評阿鶴,說言巧過多則差,要學會務實沉穩。」沈知姁眨了眨眼,在久遠的記憶中翻找:「三年後,那太傅告老還鄉,其孫得了蔭官入文淵閣負責考校事宜……然後,在阿鶴登基三個月後,這人就被尋了錯處貶官到涼州。」
沈知姁記得這事,還是老太傅為孫四處求情時,曾求過定國公府,然而最終還是免不了舉家搬遷。
涼州蠻荒,瘴氣瀰漫,不出半年,涼州就傳來老太傅的喪訊。
現在回看此事,便知是尉鳴鶴在報復老太傅當年評判。
沈知姁嘆惋一聲,秀眉輕挑:「旁的不提,就說我父兄平反後進爵之事,那可是昌王謀逆時,他們赤手空拳在叛軍中殺出來的功績。」
「怎麼一轉眼,就變成阿鶴的主動補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