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
惡念散,人亦飄零久。
生生死死,也不過萬古到頭,逐還歸一,醉鄉葬地見高原。
而世界終歸寂靜的那一刻,離清緣聽見了一個聲音,是白光的聲音,它嘆息一聲——
【以八神火種為引,可開輪迴之眼。但代價是...】
「代價是什麼?」離清緣聽見自己的聲音問。
第93章
江南的雨總是纏綿。
檐外雨絲將青石板路洗得發亮,鋪子門口懸著的銅鈴偶爾被風吹響,離清緣支著下巴坐在方桌前,對面正坐著個老婦人。
這是深巷盡頭一間沒有招牌的算命鋪子。
門口只掛了塊褪色的藍布,上面用墨筆潦草地寫著「卜卦」二字。
鋪面窄小,陳設簡單——一張掉漆的方桌,兩把竹椅,牆角堆著幾冊翻舊的黃曆。
最顯眼的不過是桌上那方龜甲,表面磨得光滑,在昏黃油燈下泛著溫潤的光。
「夫人,我這卦象如何?」坐在對面的老婦人搓著手,眼巴巴望著她。
離清緣收回思緒,指尖在龜甲裂紋上輕輕撫過。這一世,她一直都易容成三十出頭的寡淡模樣,連聲音都刻意壓得低啞:「坎為水,險難在前。大娘若要為兒子說親,還是等過了立夏再議。」
老婦人倒吸一口氣:「您怎知我是為兒子婚事來的?」
「卦象說的。」離清緣頷首輕笑。
黃昏時分,送走千恩萬謝的老婦人,離清緣閂上門板,摩挲著龜甲嘆氣。
「還是太招搖了...」
沒辦法,她三個月前不過給街口賣豆腐的小寡婦指了條明路,如今竟連鄰鎮的人都慕名而來。
離清緣的目光落在牆角包裹上——那裡收著幾件換洗衣物,一袋碎銀,還有用粗布層層包裹的溯游劍。
「是時候該走了。」她走過去,抬手撫上溯游劍,劍身上的八色紋路早已黯淡,像場褪色的大夢。
前世的一切,也都像一場大夢。
那一日,師靈澈以死獻祭,得開生脈;檐如歲蠱中自爆,破天命脈;檀秋祝剜目自焚,碧火金砂,燒穿天羅地網;厭拂滿以身化骨,霜雪飄飛,成她大道......
最終,在弒天之後,世界終歸寂靜的那一刻,她以為自己即將魂飛魄散的那一刻,她聽見了一個聲音。
白光的聲音。
白光說以八神火種為引,可開輪迴之眼,而代價是什麼呢?
——時間線重啟,世界回歸最初,而她...將被所有人遺忘。
離清緣其實對這個代價接受挺良好的,第一世,她為了成仙殺夫證道四次,最終卻在飛升夜被一道天雷又劈回了十六歲,什麼好也沒落著;第二世,她為了成仙努力清楚前夫們的怨氣值,想要拿回前世的力量,再次成仙,卻發現一切不過是天道的一場騙局。
這第三世,她只想做個逍遙散仙,混跡市井街巷,亦或遊歷山水,看遍人間。
至於那四個和她恨海情天了兩輩子的前夫——
愛哪去哪去吧,最好永遠永遠不要想起她。
*
江南夜雨,深巷無燈。
離清緣剛拿起牆角的包袱,窗外雨聲漸密,突然,檐角銅鈴無風自動。
這鈴鐺施過咒,只有修士靠近才會作響。
——有人來了。
一陣寒意爬上脊背,她指尖剛觸及包袱中的溯游劍,整扇雕花木窗便轟然炸裂。
雨絲紛飛中,一抹雪白身影踏著夜風而入,銀髮如月,白衣獵獵。
來人腳下縈繞一脈水碧長波,浪濤叢叢生,風姿如謫仙。
「三百年不見。」厭拂滿的聲音比劍鞘更冷,「連句師父都不會叫了?」
離清緣呼吸一滯。
「這位道長,您想必是認錯人了。」她故意讓嗓音比平日更沙啞,「在下只是位以算卦為生計的凡人...」
「哦?是嗎?」厭拂滿翩然在床沿坐下,「那姑娘也給我算算吧。」
他漫不經心用滄海劍鞘挑起她收拾好的包袱,露出裹在粗布里寒光凜冽的溯游劍,突然笑了:「凡人也這麼好學?還鑽研仙家劍術?」
離清緣強自鎮定:「寡婦門前是非多,學些防身的本事總是好的。」
「寡婦是非多?那用不用——」
熟悉的清冽氣息撲襲而來,滄海劍鞘「啪」地貼上她臉頰,涼得刺骨:「現在就再找個夫婿,替你平一平?」
相隔一世,再嗅到這氣息,離清緣竟生出了幾分恍惚意。
前世最後時刻以身化骨的白衣劍修,此刻正活生生坐在她床邊,眼角發梢還沾染著穿越江南煙雨帶來的水汽。
而不是飄零散作漫天飛雪。
她突然想起上一世,她剛重生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