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記得。」檀秋祝輕聲說。
其實離清緣也記得。
那所謂的定情香囊,是她前世十六歲,剛從落風村到長安時,本想送給檀秋祝的禮物。
但她女紅太差勁,針線都繡得歪歪斜斜,活似蜈蚣斷腿。絲線勾勒出的桃花歪七扭八,每個花瓣的輪廓線都走形,金絲滌繡的花蕊處還翹著好幾根長短不一的線頭。
後來她同師靈澈成婚,師靈澈尤擅女紅,一日對方正在繡給她的香囊,她在旁邊閒得無聊,便也手癢,自告奮勇說她自己來。
沒想繡出的香囊——開口處的縫線都左高右低,邊緣參差不齊,若把草藥填充進去,還能從縫隙里漏出碎渣。
一貫溫柔的花神仙君都沒忍住憋住笑,只能手指捻著開口處凸起的線頭說:「其實也不是沒有優點,你看這針腳力道夠足,能當暗器使呢。」
不過那會離清緣已經對自己的女紅能力早就釋然了,她大搖大擺往竹椅上一躺,拿起了旁邊擱著的話本子舒舒服服看起來。
她無所謂聳聳肩:「果然,我天生只能是監工別人,不能自己親自動手的悠閒命。」
這是厭拂滿教會她的。
人各有長,不必執著。
但前世十六歲的離清緣顯然還沒有這樣的覺悟,作為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她只覺自己的女紅能力太過於丟臉,於是,那日她並沒有把這香囊給檀秋祝,而是自己偷偷在檀宅後院燒了。
「別記了。」離清緣深吸了一口氣,「你不會不知道的,那荷包早燒了。」
「可我撿回來了。」
檀秋祝突然傾身逼近,傷口溢出的血珠墜落在離清緣的丹紅群裾之上,融成一片的艷色。
「表妹,你看。」他剎然扯開袖口,露出小臂內側蒼白到幾近透明的皮膚,一道蜿蜒的燙疤正隱秘地蟄伏在上。
這突然的傾身逼近讓離清緣本能一個後退,退到後腰都抵上供桌。
供桌搖晃著撞翻燭台,滾燙的蠟油順著桌沿滴在檀秋祝手背。離清緣抬腿抵住他腰腹:「別離我這麼近說話。」
但她發力時綬帶勒進皮肉,反而將兩人扯得鼻尖相碰。
「當年你大婚夜扯我腰帶也是這般力道。」檀秋祝突然輕笑,手掌擦著離清緣繃緊的下頜線而過,「可惜這次只捆了手——」
「檀秋祝!」離清緣伸手推他,語氣有點惱怒了,「我們現在要談的是正事。」
「別急,阿緣不想知道我是怎麼把那香囊撿回來的麼?」
距離已經親密到臉貼著臉,灼熱的吐息打落在離清緣的耳畔,滴落的蠟油卻已在檀秋祝的手背上凝結。
「不想。」她
答得很乾脆。
「但我想讓表妹知道呢。」
檀秋祝的指尖戳入那焦褐色的舊傷,皮肉翻卷的痕跡觸目驚心,他卻渾然不覺痛,只是舔著唇角笑,「那夜你在後院燒香囊,火舌捲起最後一角緞面時,我徒手掏了火盆。」
他語氣很溫柔:「其實抬抬手就能召水訣,可我偏要用手去撈。」
檀秋祝:「那會桃花都燒得只剩半片,金線也融成......」
「你可以用術法修復。」檀秋祝話還未說完,便被離清緣冷靜打斷,「凡人之物,輕而易舉,並非難事。」
「可我不想。」檀秋祝幽幽笑起來,「為什麼要修復呢?只要是表妹給的,無論是殘破還是完好,我都想照單全收。」
話音未落,窗外驚雷乍響,劈開的光線照亮他黧黑瞳孔間忽閃忽現的金色碎芒。
未掩好的窗台間暴雨傾盆而入,澆滅的燭台騰起青煙。劈開的光線照亮瞳孔的剎那,檀秋祝突然逼得更近。
他染血的牙齒叼住離清緣耳垂,細細研磨:「阿緣,你知道嗎,那一日火盆燙穿我掌心時,我想的是——」
黏膩的喘息混著血腥氣鑽進她耳道,檀秋祝的聲音低低含著笑,「若能把你的手也按進去,我們就能永遠烙著同樣的疤。」
「檀秋祝!」
離清緣突然抬腿踢翻供桌,破碎的燭台滾到二人腳邊,她的聲音更大了,語氣卻更加冷靜,「當年用八骨紅傘殺我父母的——」
她指尖抵住檀秋祝心口,緩緩開口:「究竟是你,還是玄彌?」
第74章
離清緣單刀直入的提問叫廂房內的空氣都靜默了好半晌。
供桌被踢翻,燭台中的蠟油澆灌流入地磚,一片狼藉中,二人就這樣看著彼此,定定地對視。
「所以表妹上輩子——」忽而,靜默終於被檀秋祝的一聲輕笑打破,「一劍捅穿我,是因為知道我殺了你父母麼?」
「是。」離清緣蹲下身來,扶起倒地的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