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與乾糧是一定要的,厚被褥攜帶不便,且天氣漸熱,只要拿條薄被就行,還有些容易變賣的小物件也都帶上。最後婁琤從床底下掏出了木盒,打開鎖,把裡頭的銀錢一股腦倒在床上。
訾驕站在床邊以目光清點須臾,約莫有四十多兩銀子,略略驚訝,「琤哥攢下的體己錢屬實不少。」這在隸南村中定然算得上「大戶人家」了。
婁琤撓頭,「我從前沒什麼喜歡的東西,掙到的除去家用都存起來了。」他做得多,卻花得少,賺到的錢大半都是藏起來的——這幾個月有了訾驕,倒是毫不心疼手軟地花出去好些。
兩人將近段時間靠木牌掙的錢混入其中,再將其裝入兩個錢袋子內各拿一份。
收拾完銀錢細軟,婁琤殺雞燉肉,做了頓和平常相比過於豐盛的晚餐。晶瑩的油花漂浮在湯麵上,雞肉燉得軟爛異常,筷尖輕輕一擠便從骨頭上脫落下來。
婁琤倒出半碗雞湯,往其中打進兩個雞蛋蒸熟,吃雞蛋時便也能品出湯的香咸。
訾驕盡力多吃了些,但肚子太脹亦不好趕路,婁琤解決掉剩餘的大半,剩下小部分統統給了婁二,也叫它能打起精神。
為了夜間行路,兩人吃過晚飯便得先睡一會,免得半途發困。
婁琤熟練地打起地鋪,邊道:「你安心睡著,等時辰到了我叫你。」
他說完抬頭,卻見對方借著燭火不聲不響地在看一張紙。
這是方才脫外衣時從胸口掉出來的,訾驕本還疑惑,將之展開認出上頭的字後驟然明悟——自從在茶棚聽聞官府抓人的消息,他便時時緊繃、思慮頗多,都忘了今日上午才同吳掌柜簽了契約書,往後一年都要和他做買賣呢。
燭火映襯著前方人精緻的面頰,亦映出他眼底泄露的些許遺憾,「可惜,未曾想剛簽下契約書,便要毀約了。」
自俞府逃出來後他從未在哪個地方過於長久地停留,直到進了隸南村,有過一段平靜的時光才會不自禁想多做些努力,期盼能夠安穩地停駐下來。
可事與願違,懷著些許僥倖做了那麼多,終究還是功虧一簣。
婁琤過來,猶豫後牢牢地握了下他手腕,很快放開,「還有機會的,我們去更遠的地方,遠到那些人不會再找過來,就又可以安家了。」他明白訾驕在此事上的用心,更捨不得他失落。
訾驕沉靜幾息,鬆緩地揚起笑臉,「我知道。」他重新疊起契約書收進錢袋,穿著中衣爬上床躺好。
馬上又要奔波逃亡,此刻窩進綿軟的被褥里,訾驕卻還能感到幾分安定,昏黃的燭光在窄小的臥房內跳動,暖意徐徐爬上腳背。
大抵是篤定有人能與他作伴的緣故罷。
他眼睫沉沉,下巴藏進被褥,不多久便有些迷糊。
婁琤並未睡下,而是盤膝面向床頭坐著,目不轉睛地看訾驕露出來的半張臉,仿佛他淺淺柔柔的呼吸就近在自己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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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左右,兩人帶上所有收拾好的物件,輕悄悄推開院門。彎月掩於雲後,村路上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唯有他們身前亮著一盞黃蒙蒙的燈籠,是婁琤從自己那堆木頭中挖出來的舊東西,他還順手拾起幾柄刻刀分予彼此,用作萬不得已時的防身器物。
婁二雖是土狗,卻也是條極聰明的獵犬,主人對它下達「噤聲」的命令和手勢之後,它就沒再發出多餘的聲音。
訾驕牽著狗,被婁琤護在身體側後方擋住大半吹來的風,慢慢走出隸南村。
夜半濕涼,露水好似混在風中一同向人飄來,再於肌膚上凝結。除開周身被微弱搖晃的燭光籠罩,其餘地方都是昏沉可怖的黑,遙遠的山林深處傳來不知是什麼野獸的嘶吼,又似乎越來越近。
訾驕倒屬實不害怕,他走過太多這樣的路,若是怕,早就死在半途。只是野外的路坎坷難走,行得時間長了他偶爾會踩空或踢上小石包,身形不免踉蹌。
婁琤雖總能及時扶住他,卻擔心他磕磕絆絆的有可能傷及腳腕,忽然停下將背後的大包袱挪到胸前,蹲到他腳旁,「我背你。」
訾驕稍稍怔住,搖頭道:「夜路難行,琤哥背著我豈非更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