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走到山腳,陰雲已然鋪滿頭頂,初春的涼風裹著細雨直往身上蓋,婁琤用手掌虛擋在訾驕頭頂,聲音恍若靠得更近,「能跑嗎?」
訾驕點點頭,跟著他小跑起來。兩人走走跑跑兩刻鐘多些,後半程訾驕跑得踉蹌,婁琤小心地隔著衣服握住他胳膊,半托扶他趕進村子。
經過村口時,訾驕在雨霧中抬眸掃了眼石碑,上頭刻的名字是「隸南村」。因著下雨,村路上見不到什麼人,兩側既有瓦房也有茅屋,整個村子並不算很富裕。婁琤的屋子在北邊,與鄰居之間隔了一道挖出來的細細的水溝。
兩人衝過院子,站到屋檐下呼呼喘氣,訾驕頭臉外衣都濕透,把垂下的袖子擰乾後又隨意用它囫圇擦了個臉,刮下一大把原本抹在面頰上的黃泥。
婁琤並未注意到袖口上的異樣,恐他淋雨著涼,放下竹簍邊叮囑邊進廚房,「你先去屋裡擦擦,我給你燒水洗澡。」
訾驕並未立即挪動腳步,只是望著從檐角不斷往下垂落的雨滴,等到激烈的心跳在雨聲中逐漸平復,他才放鬆地呼吸幾次,轉身走進裡屋。
第2章 梳發 視線下的黑髮如綢緞披蓋
婁琤父母早逝,常年獨自居住,小院雖不大卻顯空曠,收拾得很乾淨。院門進來右手邊是一間較長的開了兩個門的木屋,屋子中間用土牆隔開,靠外側的當做廚房,內側的窄小一些,只供人換洗。茅房單獨建在木屋背面,用幾塊又長又高的木板隔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小間,遠離平日走動的地方。
院門正對的一幢瓦房就是堂屋和臥房,兩者間用普通木頭柜子相隔,臥房在左側靠內,堂屋裡擺著方桌和長板凳。
婁琤蹲在瓦房外的檐下,手腳麻利地收拾從山上打到的兔子,被雨浸濕的衣料黏在身上,勾勒出肌肉的延伸起伏。他底子壯,穿著濕衣服也不覺得冷。
洗浴間內,訾驕沖洗乾淨頭髮和身體,屈膝蹲進半人高的浴桶內,將大半張臉埋入水底。微燙的水湧上皮膚,波動著撫慰每一寸疲憊的經脈,他閉上眼長長呼了口氣,溫熱的鼻息融入潮濕的空氣。
直到包裹著身體的熱水逐漸滲出涼意,訾驕才從中站起,擦盡水珠後去拿架子上的衣服。這些是婁琤替他找出來的,不管是裡衣外衣都大上幾寸,褲腳也落到地上,他只得紮緊褲腰帶,捲起袖子褲腳,踢踏著大一號的鞋子一步一啪嗒地走出隔間。
婁琤就在斜對面的屋檐下,正要把處理完的兔子肉拿進廚房,驀然看見出來的人,端著盆動也不動地愣在原地。
對方套著極不合體的衣服,仍掩不住一身脫俗氣質,抹去污泥的面頰粉白剔透,眉如細柳,目似點星,長直的黑髮墜在肩頭、頸側,滴答地往下落著水珠。
婁琤自小到大未見過這樣的人,他仿佛不止是美,更盈出一股引人心折的醉意。
他想不到自己帶回來的會是如斯星月般的人物。
訾驕半晌沒等到他動彈,抿唇提醒道:「我洗好了。」
婁琤聽到他的聲音才回神,兀地低下頭,耳尖燒起滾燙的熱意,「我......」他嗓子裡莫名乾涸起來,不由自主地吞咽,「我去做飯。」
他拿著裝兔肉的盆埋頭往廚房走,訾驕見他仍是一身濕衣,往旁邊退開兩步讓出洗浴間的門口,輕聲開口:「你也先洗洗吧。」
「好——」婁琤腳步一頓便換了方向,走到門邊,方驟然醒悟自己還端著盆兔肉,忙扭頭又想把盆子放下,誰知竟失了方向,顛來倒去地在院子裡茫然打轉兩圈,才逃命似的一頭扎進廚房放下兔肉,旋即飛快地拿了衣服疾步走進洗澡的小隔間。
訾驕默然站在原地目睹他無頭蒼蠅般的形狀,不覺笑了下。
洗完澡後,婁琤去廚房的灶台下生火,待火燒旺了,便放一把小凳子在灶膛口,將訾驕帶過來讓他坐,「這暖和,你坐在這,頭髮也很快就幹了。」
旺盛燃燒的火光映照在白皙的面上,徒添幾分溫暖艷麗,訾驕抬眸自下而上地望著他,瞳眸里的火焰跟著跳動,「多謝你。」
婁琤再度倉促低頭,沉沉應聲後就轉到前頭去做菜了。
耳邊陸續出現菜刀剁肉及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響,灶膛內火焰輕巧地攀上一節節乾柴,訾驕攬過散在背後的長髮,用手指慢慢梳開,讓它們在火光下更易於烘乾。
只是他前段時間忙於在各個角落打滾藏身,長久未曾打理過頭髮,眼下這段長發上好多地方已打了結,輕易梳解不開。他忙活片刻,嫌棄麻煩索性也不再管,探頭問:「你......有剪刀嗎?」
婁琤聽他與自己說話,停下手上的動作,「要做什麼?」
「頭髮上的結梳不開,我把它剪了。」訾驕捻著漂亮的黑髮,不甚在意地嘟囔。他曉得「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的道理,可他父母已不在,且這般規矩通常是書香門第、富戶人家的要講究,普通百姓只為幹活方便,頭髮太長剪短些也是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