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國和燕國的戰爭開始了,大家都想在屠城前逃離藍水縣。
「讓開!」
騎兵逆行開道,長刀揮舞著,百姓們尖叫著避開。有些人運氣不好,一刀下去,血液噴濺,死在了自家軍隊手下。
士兵搜索了一圈,回來報告:「朱大人,代國的軍隊已經離開了。」
「離開了……」朱乙眉頭緊皺,心中滿是疑惑,代軍已經攻下藍水縣了,為什麼突然捨棄?
「報!」一個侍衛上前,「朱大人,前面一座塔樓上綁了個白布條,是北彌親自上去綁的,城中百姓說是那是他給朱大人留的信件。」
朱乙:「帶我過去!」
侍衛:「是!」
七層高塔之上,長長的白巾迎風飄揚,它是如此的靜謐無暇,和混亂驚懼的藍水縣格格不入。
朱乙走進了塔,很明顯這裡發生了一場浩劫。木架倒塌,瓷器破碎,書本被踩進污濁里,稍微值錢點的東西都被搶走了,可能是代軍乾的,也可能是城中百姓乾的。
一位白髮老者癱坐在地上,已經放棄了求生,他展開雙臂,攔起被毀壞的書本,一點點覆蓋在自己的身上,他耗費一生編纂的書籍就是他的棺槨。
老人混濁的眼睛掃一圈燕國士兵,最後落在朱乙身上。
「你罪孽深重。」老人搖頭嘆息。
朱乙沒有理會他,天下恨他的人多著去了,他從來沒在乎過。
一步步登上高塔,離白色的長巾越來越近,到了頂層,風更大,吹得人寒,四角屋檐的鈴鐺響個不停。
塔的圍欄處放著一個巨大的渾天儀,星宿黃道等十個圓銅軌交錯,神秘而精美。
這是藍水縣最高的地方,常用來觀測天象。欽天監的人總聚在這裡,企圖從宇宙中窺探人們的命運,一會兒恐懼的星辰異動,高呼天下大亂,一會兒狂喜的王氣升騰,歡慶聖人將出。
朱乙繞過渾天儀,朝白巾伸出手,用力一拽,落在手臂上。徐徐展開,垂眼看著上面的字。
朱乙
朱乙
朱乙……
自己編造的假名被反覆書寫,一直往下,不斷重複,有數十個,像北彌在他耳邊發狂的呢喃,迷茫、彷徨、痛苦不堪。
雙手抖開白巾,朱乙繼續向下看,字跡從工整到狂亂,墨跡中的迷茫漸漸消失了,下筆的力量越發堅定,畫出的彎鉤如斬斷敵人頭顱的刀劍,磅礴灑脫的超出了白巾的邊界。
到了最後一排,凌冽的劍氣在靈魂上颳了一道,上面赫然寫著兩個大字。
誅己
一個黑影從角落中竄出,猛的撲向朱乙,來不及反應,兩人撞向木欄,在瓦片的碰撞聲中,滾出了屋檐,墜了下去。
耳邊風在呼嘯,天空激烈的旋轉,身體撞到地面時,骨頭瞬間折斷。
劇烈的疼痛貫穿了全身,朱乙吐著血向旁邊看去,是北彌,一樣筋骨寸斷,喋血吐息,他們都要死了。
你瘋了嗎?
朱乙想咒罵,發不出聲音,咳嗽著吐出了幾個血泡。
北彌悽慘的笑著,雙眼卻無比明亮,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將事先準備好的小刀丟給對方。
好了,選擇吧,一起輸,或者讓我贏。
血不斷流失,生命接近尾聲。蔚藍的空中,白巾借風騰飛,扶搖直上九萬里。而朱乙仰面躺在地上,吐著血,過去的一幕幕徐徐展開,苦澀和不甘比死亡更痛苦深刻。
他嘗試著動了動自己的右手,一半的手指都斷掉了,他艱難驅動殘破的身軀,爬過不斷擴散的血泊,往前摸索,顫抖著拿起了小刀。
在這個距離下,他殺不了北彌,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已經很清晰了,在死亡倒計時結束前,他們兩個人里必須有一個活著回到十年前。
「救救……我們的妹妹……」
他破碎的說,淚水混著鮮血從面頰滑落,他用小刀割開了頸動脈,決然的殺死了自己,就和北彌預想的一樣。
在這世間,唯有愛會讓自己墮落成朱乙這樣,唯有愛讓自己有勇氣從塔樓上縱身一躍。
也唯有愛會讓自己拋棄一切,把刀刃刺進自己的脖頸。
北彌喋血笑著。
我贏了。
聽見動靜後,白髮老人從塔中沖了出來,發現了地上血淋淋的兩人,站在原地愣了會兒,突然舉起雙臂,在空中揮舞,激動的大喊:「聖人死,大盜止!」
意識恍惚間,北彌看見很多人圍了過來,有士兵,有百姓。
白髮老人在街道上奔跑,衣袖舞動,穿過無數悲苦的世人,不停叫喊著。
「聖人死,大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