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真的要讓謝公子去見賀大人嗎?」
陸微雪靜靜站著,長身玉立,蕭欽朗卻在他挺拔的身姿中看出幾分落寞和孤寂。
殺伐果斷的陛下,在這種時候,也會顯出不自信的一面。
深藍的夏夜中,陸微雪只說了一句話:
「隨他。」
第99章 蓬勃
夜色如墨。
泛著冷光的石階一級一級往上延伸, 仿佛通往仙境的階梯。
巨大的渾天儀由堅硬的和田玉打造,在月光下顯現出幽綠的顏色。
觀星台上只有一個人。
謝明夷的腳步將近,那道蕭索的背影轉過身來, 露出一張清俊疏離的臉。
觸碰到賀維安平靜的目光, 謝明夷停在離他三尺以外的地方, 下意識與他保持一段適當的距離。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在這安靜的氛圍里,謝明夷慢慢反應過來,其實一直以來, 他和賀維安根本就沒有多少話可說。
沉默許久, 還是謝明夷率先開口:
「你都知道了?」
他指的是孟懷澄將《帝成之路》的抄本給了賀維安的事。
賀維安也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一雙漆黑的眼瞳中古井無波, 面容卻沉了下來。
他盯著謝明夷, 冷聲道:「我不想再看見你。」
矛盾幾乎在一瞬間爆發, 事實都被挑明,那道籠罩在兩個人心頭的透明的紗, 似乎就這樣掀開了, 一切齟齬都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氣中。
謝明夷的眼睛微微紅了, 張了張口,卻不知還能辯解什麼, 他聲音略顯沙啞,道:「……是我對不起你。」
賀維安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衣袖下的雙拳驟然攥緊, 整個人都顫抖起來,面上卻越發咄咄逼人:
「謝明夷,你就是個騙子。」
他拿出一朵早已乾枯的花,狠絕地扔在地上, 在花瓣接觸到堅硬的地面而碎裂時,他選擇飛速別過眼去,仿佛連看都不願多看一眼。
謝明夷怔怔地看著這朵花,它曾綴在遊街狀元郎的鬢間,為千萬人所爭搶。
而現在,它被拋棄在地上,花瓣殘缺,像是被人毫不在意地踐踏了一般。
跟謝明夷當眾摔了他祖傳的玉佩相比,賀維安的這一行為,實在顯得太不痛不癢了。
謝明夷的雙眼通紅,他控制住想要將花撿起的衝動,只輕聲問:「宜景他還好麼?」
話題猝然一變,彼此之間說不開的東西,也就永遠說不開了。
賀維安漠然道:「他跟了我,我自會好好撫養,不勞你操心了,小孩子也不適合再舟車勞頓,我會在寧州看著他長大,也會永遠不告訴他,你的存在。」
謝明夷的心隱隱作痛,表面上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這樣也好。」
「明日我便會啟程回寧州治水,今夜叫你來沒有別的,我只想讓你知道——」
賀維安的頭向右轉了轉,冷清的月光照在他的側顏上,顯得無比決絕,下一瞬,說出的話更殘酷:
「你永遠都不要來寧州,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與你相見。」
一生還很漫長,但畢竟山高水長,不想見,便是真的不相見了。
謝明夷一怔,而後悽然一笑:「明白了。」
這也是應該的。
從與賀維安有交集的那一刻起,他便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賀維安冷淡地越過了他,準備離開觀星台。
謝明夷突然將他叫住:「等一等。」
賀維安的身體明顯地僵硬了,卻到底是沒有回頭,極端酸楚的感覺在喉間滾了幾遭,幾乎逼得眼淚都快要掉出來。
他只是竭力壓制住自己不該有的多餘情愫,啞著嗓子道:「說。」
謝明夷凝望著他無情的背影,一身青衣,恰似當年。
他釋懷地笑了,由衷地祝願:「你一定會成為一名好官,為國為民,名留青史。」
賀維安的心頭一震,恍惚間,他又回到了當初第一次去丞相府的那天,在湖心的亭子上,謝明夷對他喊道,他一定會是新科狀元。
但謝明夷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是為了他,才想考上狀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