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為了謝書藜,他最愛的姐姐,不必下半輩子都背負著一個孩童的性命。
「此處不宜久留。」
穆釺珩輕聲道。
謝明夷點點頭,將十五皇子抱好,便低著頭走出去。
剛剛走出殿門,一道沉穩的腳步卻逐漸逼近。
謝明夷緊張起來,穆釺珩將他護在身後,手摸上了腰間的劍柄。
那人慢慢走到他們身前,卻並未有下一步動作。
借著月色,謝明夷認出了她:「紫鳩姑姑?」
紫鳩突然跪下了,聲音有些顫抖:「國舅爺,還好你來了。」
謝明夷的眼圈泛紅,他還抱著十五皇子,騰不出手去扶紫鳩,穆釺珩便搶先一步,幫他將紫鳩扶起。
紫鳩卻謝絕了他,只是跪著,哽咽道:「國舅爺,請聽奴婢幾句話。」
她穿得很單薄,頭髮也披散著,仿佛是湖中的浮萍一片,隨時都可以漂走。
「娘娘她犯了大錯。」
「什麼?」謝明夷的心一下便跌倒了谷底。
他忽然不想聽下去了。
紫鳩向來沉穩,做什麼事都能完美無缺,對謝書藜更是忠心不二,此刻卻跪在地上,說娘娘犯了錯。
她這樣說,必然不是幾個時辰前在殿內發生的一切。
謝明夷有預感,接下來,紫鳩要揭露一個驚天的秘密。
可是真到了眼前,他又很想逃避。
就算是事實,他也會生出一種是別人在搬弄是非、在詆毀謝書藜的感覺來。
謝明夷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有些躊躇。
紫鳩痛苦地閉上眼,道:「國舅爺,奴婢知道,接下來的話會對您很殘忍,可奴婢就算是為了娘娘,也不得不告訴您,十五皇子他……」
「他並非娘娘與皇上親生!他是奴婢以一百金的價格,在勾欄瓦舍的婦人手裡,抱回來的。」
瞬間,晴天霹靂。
謝明夷只覺得腦子裡「轟」的一聲響,眼前更是陣陣發黑。
「你說什麼……」他有些站不穩。
紫鳩哭著道:「因為娘娘不願,所以她與皇上並未有過夫妻之實,她與九皇子聯手,將皇上毒得半死,變相控制了皇上,買下這孩子,也是為了能有朝一日栽贓給太子,可今日變故一出,這些籌謀便都多餘了!」
「這孩子成了一個棄子,本就中了奇毒,危在旦夕,奴婢知道,國舅爺心地善良,一直在為他悄悄醫治,所以之前國舅爺把他抱走,又幾次三番地為他上藥,奴婢都沒有阻攔,還想方設法地支開旁的宮人。」
「國舅爺的所作所為,奴婢全都看在眼裡。娘娘從入宮開始,就為離宮做準備,期間牽扯的太多了,奴婢身處其中,也麻木不堪,直到這個孩子出現,奴婢第一次有了這樣的念頭:娘娘她,是否不該一錯再錯下去?」
紫鳩已經泣不成聲。
「娘娘她,將來有一天,哪怕有一刻……萬一覺得自己錯了,想到死去的無辜孩童,該是多麼自責痛苦?」
謝明夷的心一片一片碎了,他以為已經接受了謝書藜騙他,卻沒想到謊言之下,竟還隱藏著更大的謊言。
「所以,奴婢求您,把這個孩子帶走吧,讓他活下去,減輕娘娘的罪孽,讓娘娘不必在陰曹地府被鬼差折磨……」
紫鳩抖著身子哭喊。
謝明夷合上眼睛,遮掩住無盡的悲傷。
眼淚掉在十五皇子的臉上,小小的孩童便揮舞著小手,就像是要為他擦去眼淚。
「我答應你。」
他顫抖著,應下承諾。
穆釺珩將紫鳩扶了起來。
紫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道:「穆少將軍,你也長這麼大了,當年在江南的時候,你總來找國舅爺玩,我還見過你呢。」
穆釺珩頓了頓。
紫鳩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便解釋道:「少將軍對我沒有印象吧?當年我並不叫這個名字,這是娘娘在入宮後為我改的,曾經我叫阿蘭,蘭花的蘭,娘娘說,孤蘭生幽園,適合我。」
「阿蘭……」謝明夷的眼前一陣陣模糊,淚珠覆蓋住眼眶,心臟一陣陣抽痛。
記憶里,「阿蘭」是隨著謝書藜的生母李氏來到謝府的,那時的她怯懦又膽小,看人從來不敢抬眼。
李氏去世後,謝書藜便將「阿蘭」收作了自己的貼身丫鬟,之後便帶入了宮。
那個卑微的少女「阿蘭」與掌管毓慶宮大小事務、八面玲瓏的紫鳩慢慢重合,給人一種極不真切的感覺。
烏雲漸漸遮蔽住月亮,紫鳩的臉也陷入了陰影中。
她為謝明夷整了整衣領,哭過後的嗓音又啞又澀,卻竭力保持住平靜,道:「紫鳩這個名字,卻是我自己改的。我是為娘娘而活的,娘娘想自救,便讓我的名字來常伴她左右吧。」
紫鳩退後兩步,「現在娘娘終於實現了她的願望,我便沒有用這個名字的必要了。」
謝明夷動容道:「姑姑還是可以改回阿蘭。」
紫鳩笑了笑:「或許吧。」
她抬頭看向灰暗的天空,道:「現在正在戒嚴,但好歹還是深夜,國舅爺和少將軍可趁著夜色趕快離開,不然等天一亮,便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