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鎧甲和朴刀碰撞,發出冷硬的響聲。
「站住。」謝明夷忽然說。
他一雙眼眸如葡萄般黑亮, 越過眾人狐疑的臉, 直勾勾掛在穆釺珩身上。
而後,他揚唇道:「穆少將軍,不留下聊聊麼?」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訝異。
很快有人識趣地拍了拍穆釺珩的肩:「少將軍, 明日秋狩便結束了,今夜也無事,既然國舅爺叫你,那我們便先走了。」
說著,他們便將穆釺珩一個人留在了原地,嘩啦啦的一群人都快步走了。
邊走邊回頭,伸著脖子往後瞅。
軍規森嚴,穆釺珩又是古板沉悶的性子,他們早就嫌無聊了!今日突然有了這麼一個插曲,恨不能留下來偷聽了全部才好。
也不知是不是真如傳言那樣,為了那蘇四小姐?
他們推推搡搡的,走遠了。
謝明夷表面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實際上連手指都在發抖。
單獨和穆釺珩見面,他根本無法平靜。
穆釺珩則安靜淡然地垂著眸,英俊的臉上依舊帶著疏離,他站在月色下,披風上灑滿了霜白的月光,眉間孤寒一片。
謝明夷望著他,想起從前那個熱烈的少年,竟覺得恍如隔世一般。
他走近一步,下意識想靠他近些。
穆釺珩卻隨之後退,與他保持距離。
謝明夷的心裡塞滿了難過的情緒,酸酸漲漲的,堵得發慌。
這份明顯的疏遠和拒絕,傷到他了。
謝明夷咬咬牙,道:「還沒來得及恭喜少將軍,聽說就快完婚了吧?你曾經可是說什麼永不進京的,沒想到吧,到頭來不還是得進京?」
「所以呢?」穆釺珩聲音有些低沉,不帶絲毫情緒。
他似乎不為所動,看著謝明夷,就像在看一個毫不相干的路人。
謝明夷眼中划過一絲受傷得神色,隨之刻意將話說得刻薄,語氣譏誚:
「所以,你還挺能裝的,就愛裝出一副篤定的樣子,到最後不還是打自己的臉……」
明明說著傷人的話,可不知為什麼,自己的心卻如鮮血淋漓一般,絞痛得厲害。
「國舅爺的性子果然沒變,但我的事,似乎和你無關吧?」
穆釺珩抬眼,冷如玄鐵的目光輕輕掃了強顏歡笑的少年一眼,很快便移開。
說話間,他狠狠咽下一口血沫,喉間血腥氣蔓延,一隻手緊握著腰間佩刀,手背上青筋暴起。
而這股力道牽扯著背部肌肉,新添的鞭傷交錯縱橫,被連帶著隱隱作痛。
謝明夷難以置信地看了男人一眼,確定他是真心實意這麼說的。
接著慌忙眨眨眼,把泛起的淚花憋回去,他雙眼通紅,道:
「穆釺珩,以前是我年紀小不懂事還不行嗎?難道這麼久了,你還是不能原諒我嗎?我不喜歡你了總可以了吧?但你對我這樣又是憑什麼啊?就不能只是朋友嗎?我們一起長大,就算養只阿貓阿狗也得有感情了吧?」
他一連串問了一大堆,越說越激動,就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平都吐出來,又像是唯恐沒有機會說了。
少年衣著單薄,站在深秋寒夜裡,哆哆嗦嗦的,任誰看了都心疼。
他盯著穆釺珩,企圖在他臉上尋找到一絲柔情。
哪怕是憶起往昔的美好……
但穆釺珩又一次讓他失望了。
「說完了嗎?」男人眉心微動,深邃漆黑的眼眸無比平淡,語氣冷漠,道:「我走了。」
他對謝明夷的話感到厭煩似的,丟下這簡短的一句話,轉身便走,一副急欲擺脫什麼難纏的東西的樣子。
「穆釺珩……」
謝明夷還留在原地,吸了吸鼻子,帶著點哭腔,叫了他一句。
遠處烏雲遮住了月光。
穆釺珩身體微僵,而後抬手將披風解了下來。
他遞給謝明夷,指尖蜷縮著,忍住觸碰少年的衝動。
「夜裡冷,國舅爺回去吧。」
穆釺珩最後說了一句,頭都沒回。
——
謝明夷回到帳子裡,便覺得渾身都凍透了。
他叫了火盆,不許任何人進來,將披風丟到床邊的地上,獨自縮進了柔軟的錦被中。
在這裡,幾乎每個人都入鄉隨俗,睡覺用毛氈和毛毯,謝明夷也這樣睡了兩日,卻覺得渾身不舒服,他向來嬌慣,皮膚也細嫩,便覺得昂貴的毯子都是粗糙之物。